楔子
“寅时三刻,西郊城外......白君,听说那里常年闹鬼呢。”
“......”
“胡说什么,走罢。”
一
上古有琴师,化作有情郎。一曲平秋叹,传奏百世家。
“阿凛,今年的秋来得有些晚呢。你看这树,在去年定是已经满树金黄了......阿凛,你在听吗?”
“平儿,你看。”陆凛递过一卷卷像被墨染黑的纸。
“你啊,又胡乱涂些什么,倒是浪费了这纸。”平儿有些不快,随手就把这些纸塞进陆凛的怀里。
陆凛笑着,“傻瓜,什么乱涂乱写,我可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看见吗,这是我为你写的曲子。看你这么喜欢秋天,这曲子便叫平秋曲罢。”
“哼,我方平儿聪明一世,还需要你这个乡野琴师作曲吗?但我倒是不嫌弃你弹奏与我,”说着,平儿转身走向屋门。“呆子,等着罢。”
留陆凛一人,含笑梧桐下。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琴音像穿过山林的溪水,盛开幽谷的铃兰,与《凤求凰》相会,婉转悠扬,弹指间,似雪花飘落,又似柳絮纷飞,落在陆凛的指尖,落在平儿的心弦。举手投足,只剩温言和软语。
“平儿,怎么哭了呢?”陆凛提起衣袖,轻拭平儿脸颊上的两行清泪。
“阿凛,我好喜欢这曲子。”
“阿凛......你能不能不走?”
二
三日前。
“阿凛,阿凛,快过来!这儿有个人,遍体鳞伤的。先生?先生?你醒醒啊!”平儿摇晃着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这人好奇怪,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平儿如是想。
陆凛闻声赶来,“怎么回事?平儿,我们把这人抬进屋里罢。”
“万一是坏人呢。”平儿小声嘀咕着。
“说什么?”陆凛作势背起这个男人。
“没什么。我去镇上找医官来。”平儿突然发觉不好意思,说完转身跑了。
“诶,等等啊,帮我把这人一起抬进......这人真是沉得很啊。”陆凛摇着头,一晃一晃地把人抬进了屋里,放在了木床上。
半响,平儿领着个医官模样的人回来,“大夫,你快看看这人是怎么了。”
医官俯下,为这人把脉查看伤处,缓缓说道,“肩部受创,所幸伤口不深,只是失血,晕过去罢了。我开些外敷药和内服煎汤,每日煎服一剂,三四日便可好。若是有什么不妥,便再来找我。”
“还好没什么大碍。谢谢大夫。”陆凛作揖,平儿见状,也跟着行礼。
“不用谢,医者当有此心。一人随我取药便是。”医官躬身,提起药箱便要走。
“平儿,你跟去罢。”
路上,医官大半会儿只吐出一句话,“小姑娘,多加小心周围之人。”
......
平儿坐在藤椅上,扶着下巴,好奇的盯着这人。
“平儿,就你这样看下去,先生醒来可要被你吓一跳了。”陆凛边说着,边抱琴往院子里走。
“瞎说呢。阿凛,又练琴吗?”
“是啊,小祖宗。”陆凛坐定,语落琴起,悠悠转转,轻如鸿毛,又间似高山,流水潺潺。
“是琴......这里是哪儿?我死了吗,有这般美妙的琴声,便到了仙境吧。”男人缓缓睁眼,只听见那动人的琴声。
“先生,你醒啦。这儿不是仙境,是我家。”平儿说道。
男人用手撑着便要坐起,殊不知一阵刺痛刺向肩部。“嘶——这位姑娘,多谢你救命之恩。在下多有得罪。”
“知道便好。要谢便谢阿凛吧,是他把你背进屋子里的,要是我我可帮不上忙。”
“平儿,不得无礼,”陆凛收琴,走进屋内。“先生,您便在这好好歇息,待伤好了,再走也不迟。”
“多谢。二位不必称我先生,我姓沈名戎之,若二位不嫌弃,叫我戎之便可。不知二位尊姓?”
“我叫方平儿,这是我相公,大琴师陆凛。”
“让您见笑了。我娘子总是这般无礼。”陆凛笑道,轻抚平儿的头。“不知先生,来自哪里?”
“说来惭愧,我本是宁王好友,前些日子陪宁王外出打猎,不料竟遭偷袭,受伤流落至此。给二位添烦。”
“宁王?这样一来先生便是个大人物了。我们乡下人,不懂世事,还请沈先生不要怪我们礼数不周。”
“不必不必。方才我听到美妙的琴声,想必便是您所弹,宁王素来喜爱琴曲,我看先生住于此地想来大约生活平淡,不知先生可有意我将您引荐与宁王。”
“这......”陆凛有些迟疑了,在这乡间住了许久,从未想过要达官显贵,只是白白苦了平儿,与他过得如此清苦。“多谢沈先生好意,我与娘子在此,与世隔绝,已是心满意足。”
“阿凛......”平儿皱了眉。“我,我先去准备饭菜了。”平儿转身绕过陆凛,跑进院子。一股复杂的感觉涌进平儿的心里,不知为何,竟如此难受。
陆凛匆忙向沈戎之行了礼,追向平儿。沈戎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陆凛拉住平儿的手,“平儿,别走。”
平儿已是泪流不止。“阿凛,我,我......”平儿回过神时,陆凛已经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傻瓜,我们在这,都是心甘情愿的。我爱你,所以我留在你的身边。”陆凛抚着平儿的头发,仿佛这瞬间,时间放慢了,梧桐的叶子散落下来,落在平儿的肩上。
三
后来,沈戎之还未养好伤便走了。
只说了一句“改日再前来道谢”。
“这人好生奇怪,明是个外乡人,怎知回去的路?”平儿说。
“沈先生不愿我们相送,有自己的道理。我们便不去扰他罢。”
沈戎之并没有来,而是令人捎了书信。
信上说,宁王寿诞将近,诚请陆凛前来奏曲。陆凛虽推辞,无奈沈戎之写信多回,陆凛只得答应。
“阿凛......你能不能不走?”
自从陆凛那一次去到宁王府,沈戎之便有要留他之意。平儿只知道,陆凛这次去,又不知道何时能回。心里总是十分矛盾。
阿凛为了我,舍去了本为都城琴师的优渥生活,现在是他的机会,可是听闻宁王素来暴虐......平儿无数次这样想,但这泪,是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平儿,我不愿离你,只是......早该不应了那沈先生,倒也不会到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平儿,你能相信我吗,我一定回来,好吗?”陆凛握紧了平儿的手。
风吹来,吹散了一地的落叶,吹化了平儿的心。
“阿凛,我信你。”
四
“白君,此地好吓人。寸草不生。”
“黑,少说话。”
西郊城外,寒风瑟瑟,全无秋意,遍地的,只有冷得刺骨的荆棘。
突然,西郊城门被打开,雾里只见两人。
“说吧,沈先生以平儿性命相挟带我来此地,究竟是为了何事?”
“看来你早知我非善类,我要的,便是你的性命。”
“你我无冤无仇,何况我与平儿救你一命,你为何要我性命。”
“行了,废话少说,只教你魂飞魄散,再不去见你那娘子,”沈戎之一把抓住陆凛的脖子,“问我为何,我只需你这百年一遇的琴师性命,便可摆脱这下等的身份。”
陆凛挣扎着,沈戎之的手抓得越发紧,他的眼睛染上了一抹骇人的血色。
“你这家伙,好生不要脸!”黑跳出来,指着已经失去理智的沈戎之。
“黑,休得无礼。你若还有聪明,便快些离开。否则,我会要了你的性命。”白冷冷的说。
“又是你们,坏我好事!懒得与你们纠缠。”说着,沈戎之幻作一团烟雾,消失了。
“白君,为何不要了那妖的性命!留着他,只能作怪!”
白不理会黑,径直走向陆凛。陆凛已是奄奄一息,缓缓吐出几句字来,“二位,多谢。”
“不必,我与黑是来收你魂魄的。”
陆凛苦笑,“为何,为何。我只想与平儿一生,不料我自己食言了。为何那沈戎之,却要我性命。”
“纪书道,满城元年,妖魔四起,听闻嗜上古琴师之气,能修炼成仙。你是琴师,他自要你的气。”
“竟是这样,竟然这样。平秋曲,吾之意,无所至,何以已。此生,便辜负了。罢了,我与你们走。”说罢,陆凛已是身魂两处。
“白君,他这般可怜,我们助他一命吧。”
“生死有命,非你我所能左右。走罢。”
五
满城二年,宁王为妖所惑,杀满城帝,自立为王,城野上下无不凄凉。
方平儿所在的乡野也没能幸免于祸,死的死,散的散。火烧四壁,横尸遍野。
嘎吱一声,残缺的小院木门被打开了。
“阿凛,你回来了?”平儿闻声,饥瘦的脸上浮现喜悦。
“抱歉,我不是。”陌生的人穿着一袭白衣,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袍的人,走进屋来。白拿出一个烤饼,放进平儿的手里。
平儿没有多想大口咬了起来。
“你饿坏了。”白看着僵坐在藤椅上的平儿,她的身子,已然虚尽。
“你在等谁。”
“我在等他。”
六
孟婆桥。
“平儿,是你吗?”
“阿凛,你没骗我。”
“有情之人,当相守。孟婆,拜托你了。”
还记得梧桐树下,你弹琴我吟唱,我们好生幸福,只是世事难料。我还记得你的手拂过我的发,你的唇轻吻我的脸颊。我们手拉着手,到长桥看月色卧波,到碧湖看荷花满塘,我们在一起,梦想着一生一世。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白君,你在弹什么曲?”
“平秋一曲乱人肠,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