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冬月,我们天天吃锅子。
每到冬月,家里开始筹划杀年猪。年猪一杀,吃饭就相当方便。到了饭点,煤球炉子上蹲一只黑黝黝的铁锅子,先烧红了。放几片肥肉炸出一汪滚热的油,肥肉渐渐变瘦焦黄,油滋滋响,这时撒一勺辣椒面,一点盐,又辣又香,呛得连打几个喷嚏。待香味冲出来,赶快舀上小半锅开水,又简单又美味的锅底初见雏形了。说到烫菜,那更简单。从菜园子里砍一兜打过霜的包心大白菜,大刀切切放在自家打的四角竹篮里,淘洗一下。水开了烫下去,就可以欢乐开吃了。
我喜欢吃煮得软烂的白菜帮子,入了猪油和菜的甘甜,无上的美味。实际上大白菜在沸汤里滚一下就可以吃了。弟弟专爱跟我抢。我下菜,他一筷子就夹走了。不仅如此,他还边吃边笑话我,说煮烂了都夹不起来了呢。为了吃上大白菜,我也越来越手疾眼快,烫下去夹起来,越吃越生,渐渐也咀嚼出不一样的滋味。
有了大白菜锅子,其他菜都是陪客,经常怎么端上来怎么端下去,白菜可以吃一大篮子。有时候也会换成萝卜锅子,我们的萝卜是小红萝卜,脆生生甜丝丝可以像剥橘子一样剥皮生吃,但是用来烫锅子就不够味。萝卜入味时间比较久,还是配羊肉锅子或者炖排骨汤最好。
一般人家的菜园子里还会种一小畦香菜、茼蒿。
近年关的时候,香菜、茼蒿都长成了,青翠可爱,正好下锅子。因其量少,香菜和茼蒿都是待客的好食材。香菜和茼蒿有入侵灵魂的浓郁气息,有人爱它极香,我则极厌弃。幸好,过年时饭桌上可不止一个锅子。若来贵客,至少两个锅子,羊肉锅子、鸡肉锅子、排骨锅子、清汤锅子轮番上阵宴客。这时候就不是煤球炉子了,煤球炉子那么大,没有上饭桌的道理!为了吃上锅子,智慧是无穷的。我们将锅子烧好了,用铁锈红的酒精炉子热着放在桌上,讲究一点的人家酒精炉子是青花瓷的,虽然也还粗朴,比铁锈红的简易炉子来得清洁。贵客一边喝酒一边在羊肉锅子里烫香菜茼蒿,不影响我在鸡肉锅子、排骨锅子里烫大白菜。
还有一种青菜,形色似小油菜,开花也跟油菜花相仿,我们称为上海青。上海青秧苗用猪油清炒了好吃。晴好温暖的正月,满陇上海青争先着抽苔打花苞。趁花苞尚未变黄,正青翠着,摘来烫锅子,又是一种鲜嫩爽口的美味。把锅底烧开了,半篮子菜苔倒进去,用锅铲操弄一下,花叶稍稍变色成更油润的深绿,就可以入口了。这时候,菜梗还清脆着,嫩叶和花芽的咸辣鲜交织着菜梗的清甜,口感清爽。
什么锅子烫什么菜虽然随意,却各有最佳搭档。
鸡肉锅子适合烫红薯粉条、千张(即百叶)、油炸豆腐。粉条千张和油炸豆腐的孔隙吸足了鸡肉的鲜香和油脂,渐渐舒展开来,一点点辣一点点咸一点点肉香。 排骨锅子与笋干,莴笋最配。笋干泡发后,在排骨里嘟嘟嘟翻滚,尝一口有嚼劲有咬头;莴笋则取其清香清爽。不过排骨和鸡肉是主角,其他再出色只能归于配菜,总觉得不及大白菜和菜苔的简易锅子更纯粹美味。
荆州鱼糕下锅子也好吃,因其鲜香色美,放在哪种锅子里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朱自清写冬天用小洋锅白煮豆腐蘸酱油碟吃,热腾腾的。虽然他说这并不是吃饭,只是吃着玩,但我常常觉得跟我们的锅子有近似之处。可惜我读到这的时候已经高三了,若再早些,必定要在家试一试。只不过我们家那会不爱吃酱油,用自制的腌豆瓣辣椒做调味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妹尾河童也有一道学自中国广西的简易白菜锅。虽然是简易白菜锅料理,食材也包括大白菜、干香菇、猪五花肉、鸡腿肉、龙口绿豆粉,调料则是胡麻油、粗盐和辣椒粉。据说这道简易白菜锅,白菜煮得越久越烂越好吃,在朋友中受欢迎程度独占鳌头,三十几年不曾跌落宝座。
妹尾河童的朋友想吃简易白菜锅,总是打电话这样开场:“变冷了呢!”
这也是我们那么爱吃锅子的起因吧。
以前天气冷,菜炒上来马上就冷了。就着锅子烫菜,热腾腾吃下去,整个人都热乎乎的,再冷的天再寒的手都烘热了。
时至今日,正屋有空调,小屋设有专门取暖的围炉。炉子烧柴,一根大烟筒伸出屋顶,炉子把整间屋烧得暖烘烘的。围炉中间可以烧锅子,四周是光洁如镜的圆桌面。烧火时桌面暖热不烫手,菜温在上面不会变凉。不过即使围炉上摆了满桌菜,我们依然最爱吃锅子,这一点没有变。回家就能天天吃锅子,只一想想,就觉得很幸福了。
ps:朱自清的白煮豆腐搜《冬天》,妹尾河童的简易白菜锅搜《扁炉》可找到做法。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 第3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