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个大杂院长大。从两岁多举家搬到这里,直到大学毕业那一年搬走,这里承载了我20多个春秋的记忆。
大杂院其实是一个小学,我上学和生活都在这个院子里,我的整个童年和青春都在这里。
大杂院没有自来水,只有一口年岁很长的井。井口直径大约一米,井口上罩着一个铁架,架上架着的是很原始的绞盘,盘着很长很粗的绳子。大人们用力绞起一桶桶清澈的井水,女人们围在井边洗衣洗菜,男人们用扁担将水挑回家,一趟又一趟,每家都有一个直径一米五左右的大缸,四五担水才能盛满,然后再把家里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和所有的桶都装满。
井边剥落的水泥露出了青砖,潮湿的环境是苔藓的最佳温床。
人们一天的生活都从这里开始。
天还很早,井边就陆续有洗衣服的女人,见到新来的端着盆的女人,打个招呼,往旁边挪出一片地,继续抡起手中的棒捶,井边不时传来棒捶声。陆续的,洗菜的,挑水的络绎不绝,直到午饭时间井边才安静下来。
夏天的中午,劳作了一个上午的大人们都会选择午休,大杂院的熊孩子们却摆脱了大人的管控,纷纷逃出来玩耍。最常干的事就是去菜园子里偷吃的,新长出的嫩黄瓜,红透了的番茄,甘香的甜瓜都是我们的最爱。有时还能在园边惊喜的发现一株草莓,这可是中大奖了。几个小伙伴一起,今天偷你家的,明天偷我家的,下意识都有分寸,不会下手太重导致糟蹋粮食。偷完瓜果后大家就会来到井边,绞一桶井水,将瓜果浸泡几分钟。井水是冬暖夏凉的,夏日中午,从井中刚刚绞起的井水浸着透心的凉意,将瓜果在烈日下积攒的暑意尽数赶走。一口咬下去,瓜果的甘甜伴着透心凉,让人那个享受,现在想想仍是回味无穷。这可不是在冰箱中拿出的瓜果能比的。
井水冬暖夏凉,城里的人很难有机会感受到,但这个我们是深有体会。夏天用井水冰镇瓜果,透心凉。冬天用井水洗衣服,不冻手,还冒着汽。当然,其实夏天的井水和冬天的井水温度是差不多的,井只是起了保温的作用,这种冷热感官的差距其实是环境的气温导致的。井水冬暖夏凉只是人的一种感觉,而不是井水本身真的冬天变暖,夏天变凉。但小的时候可不懂这些,只觉得非常神奇。
用绳子系着桶梁打水,井绳打结方法特别多,大人们总能找到既方便快捷、又特别牢靠的打结方法,但小孩们总也学不会。
将桶沉入井水中也是一门学问,常用的方法无外乎两种:一种是一手握稳绞盘的把手,一圈一圈逆时针转动,直至感觉到绳子突然轻了,就是桶接触到水了,如果入水的速度较慢,有可能桶里吃水太少,桶不会沉入水中,此时需要将绳子往上提适当的距离,然后猛地松手,桶利用下坠的速度沉入水中。另外一种方法适合比较熟练的大人,手掌按住绞盘,往后使劲一划,桶的重量加上惯性会使绞盘越转越快,手掌要适时压住绞盘将速度控制在合适的范围内,特别是桶入水时的速度一定要不能过快,铁桶还好点,塑料桶入水速度过快很容易将桶拍烂。
时日一久,总会偶尔出现桶在上绞过程中掉落入井的情况,或是因井绳没系牢,或是因桶梁断裂,或者塑料桶入水速度过快导致被拍烂。完整的桶一般当时就会被捞起来。井绳末端拴上一个铁钩,沉入水中,用手拽着井绳不断尝试,感觉趁手了,就是钩子抓住桶了。也可以夜晚拿着手电往井里照,井水清澈,一照一个透亮,桶在哪里看的清清楚楚。破裂的桶钩子勾不起来,但时间长了也得清理,一般都是趁着天干,水比较浅的时候,用井绳将人放下井清理。小孩们总喜欢在这个时候凑热闹,记得我当时强烈要求我爸把我放入井中捞桶,但总是被言辞拒绝,现在想想我当时真是胆大。
大四时全家搬到县城居住,离开了生活20多年的地方,乔迁之喜却抵挡不住不舍之情。父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小学住一两天,而我因为到帝都工作,只在前年回过一次,我特意去看了这口井,可留下的尽是失望,井边盖了一座大的蓄水池,井口被水泥井盖封的严严实实,水泵代替了原始的绞盘。自来水通到家家户户,用水方便了,皆大欢喜。可我的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绞盘遗弃在蓄水池背后的荒地上,已杂草缠绕,锈迹斑斑。
前些天父亲打电话告诉我,小学原来的住房要拆了,再也回不去了,语气中掩不住的落寞,我的心也好似那被遗弃的绞盘,终究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