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小婷半清
有人问过我,想家的时候,喜欢听什么音乐?你一定不知道,我会喜欢《百鸟朝凤》。
2017年8月3号 星期四 晴
隔壁小区响起了唢呐声,小城管束不严,偶尔就能听到这种悲凉的音调。
也许你不会懂,每次,听到唢呐响,我都觉得无比亲切。毕业后在省城的那几年,很少听到,搬来小城之后,有一次趁着夜色闲逛,从小巷里传来了久违的声音。
那一晚,站在路口,看着那一行披麻戴孝的人,我和妹妹同时湿了眼眶。
不是他们的哭声多凄惨,也不是场景有多悲凉,而是,我们听到了打小熟悉的“天籁之音”。
每次我想介绍父母的职业时,母亲总拦着不让,说挣的是死人的钱,在旧社会,是很多人看不起的职业。可我总不顾她的反对,大方地向我的同学介绍,说他们都是民间艺人,母亲的豫剧唱得婉转,父亲的二胡拉得流畅,吹笙更是有独特的味道。
大约我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父母参加丧事,当然,父母那一行人待遇肯定是高的,在院子里的僻静一处,摆上四方的桌子,主人家会送来好酒好烟,一番客气,好生招待。
而去世的人,往往和我们并没有关系,吹拉鸣唱也只是为了所谓的“送行”,好让他在黄泉路上,有了音乐的陪伴,不觉得孤单。当然,也许只是多年的传统,丧事要办得热闹,隆重,才显得对死去人的尊敬。
可是,不管唢呐吹的多么响亮,歌声唱的多么清冽,死者是不会听到的。
那时的我,还不懂得什么是恐惧,日日跟着父母观看过不同的灵堂,听着相似的嚎啕声,竟也没觉得害怕,看来,还是小时候的胆子大。
我坐在桌前,看着那些进进出出忙碌的人,也总好奇地问母亲,死去的人都去哪了呢?母亲会悄悄地告诉我,去了天上,变成一颗星星。
年少无知的我总在想,变成星星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在哭呢?大人的世界真的难懂。
我们的那张桌上,会有主人家送来的点心,饼干啊,糖果啊,每次都让给我这个小朋友。起初我也很喜欢,后来吃的多了,觉得很一般。只是,桌子旁边总围绕着一些陌生的孩子,眼睛直愣愣地瞅着桌上那个盘子。
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家家户户都穷的叮叮当,还真不是每家孩子都能吃上零食的,吃饱穿暖已经很不错了。
看到那些孩子渴望的眼神,我也会偷偷地递给他们几块饼干,可是,递过之后,他们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想要的更多更多,后来发现,这完全就是一个无底洞。
就像出殡那天的午饭一样,八凉八热,有甜有咸,稍加注意,总会看到一些狼吞虎咽,生怕筷子下的肉被抢去的人。真正悲伤的,又哪有心情吃饭呢?
父母的这个“响器班”主要分为两种,“大办”和“小办”。
“大办”就是在死者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响器班就开始工作了,前半段主要是吹奏,唢呐,二胡,笙,搭配在一起,吹出一段段经典乐曲,其实大多是流行音乐,我记得最清楚就是那首《真的好想你》,音乐比较抒情,其实歌词和内容,和这种场合挺配的,亲密的人离去,真的好想你。
大概晚上的八九点钟,围来的群众越来越多,这时候就搭起小戏台,演员登场,基本都是耳熟能详的豫剧选段,老人们比较喜欢,孩子们大多是为了凑热闹,根本也听不懂戏里的意思。往往在这个环节,母亲就是台上的主角,我坐在台下,向她投去羡慕钦佩的目光。
有时候,遇上家庭阔绰的,会一下子请上两班,斗戏比赛,也是精彩的很,以观众的多少为输赢标准,赢的那一班,会得到主家额外的奖励。
“小办”就是在下葬的当天,早上赶到现场就行,这种不需要戏剧演员,就带三五个吹奏乐器的人,往往在客人登门“吊孝”的时候,吹上两曲,相比比较轻松。我稍大一些以后,也去凑过人数,拿着棒子,跟着节奏敲上几下,倒也装的有模有样。
后来,上学住校以后,我很少再跟着父母去办丧事。我所熟悉的吹唢呐的那位伯伯,为了给两个孩子挣学费,竟放下了响器班,去了海南打工。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记忆里他还是浓眉大眼,面色通红,吹起唢呐来一鼓作气,畅快淋漓。
我的父母,靠着这项手艺,除了农田里的日常收入外,也多了一些零花钱,相比其他孩子,我的童年还是比较富足的,可我知道那份钱,挣得不易。
寒冬腊月,乡下的风刺骨凛冽,父母亲,就骑着一辆自行车,赶几十里的路,还是土路,坑坑洼洼的,连个路灯都没有。不管台下观众多不多,都要吹吹唱唱到夜里十点,太冷,就一人裹上一件军大衣,可拿着乐器的手,都冻得通红。
从小看多了丧事,也就麻木起来,以为自己能一直像旁观者一样,不知悲伤为何物。
直到我的姥爷过世,我从学校返回,急急忙忙去了姥姥家,白色的灵棚,白得晃眼,在路上,我甚至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哭出来,可站在灵堂里的那一刻,想着我再也见不到那位慈祥的老人,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根本不需任何煽情的言语。
那晚,依然有唢呐在吹奏,可我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凄凉,也许只有对亲近的人,才害怕永别的来临。
去省城读书以后,父母也常外出打工,并不经常在响器班走动,我就没有再去过那种场合。
这两年,回老家的时候,偶尔也会撞见这种场景,搭起了大大的舞台,有跳脱衣舞的,有唱网络流行歌的,还有耍杂技的。电子琴、架子鼓,很多新颖的乐器也搬来了现场。尽管花样繁多,我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感觉。
不知道有一天唢呐会不会消逝,我知道的是,现在已经走在消逝的路上。
窗外的唢呐声还在继续,我趴在窗户上向外看去,一群人披麻戴孝,在领事人的指导下,三跪九叩。
有人问过我,想家的时候,喜欢听哪首歌?
知道吗?我会听好几遍《百鸟朝凤》。
深夜不做任何决定,心思就写在 今夜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