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中指放上去。“滴咚滴”。然后那该死的门就开了。
鲜艳的、明亮的颜色兀然地照进你的眼睛里。
那是两副搅拌在一起的肉体。
那是怀抱着阳光的刺眼的落地窗;那是去年冬天,跟她一起在卖场甜言蜜语、打打闹闹着采购时挑选的嫩黄色的沙发;那是从第一次见面就让自己心动、日后每分每秒,皮肤都白得几乎在闪烁、五官轮廓都散着温柔的夺人鼻息的美丽的那个女人。那是你的妻子和一个长相不讨喜的男人赤裸着缠绕在一起。
在解锁之前你什么都没意识到,你甚至还记得当时的确听到屋里有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像小孩嘤嘤地撒娇、小猫呜咽、或是有个跟你距离你很远的女人正在哭泣。你只记得你听到那声音了,却不记得当时自己哪怕有一点迟疑,就那么流畅、自然、若无其事地打开了门。你于是开始思考关于刚刚听到了声音为什么没有思索片刻就开门这件事,你甚至在心里跟自己逗乐,是不是某天有野兽嘶吼着冲来自己也判断不出危险,照样按原本的步伐向前走。你不禁紧张了一下,意识到现在应该把关注点放在眼前的情景中。
可你把目光重新粘到那两人身上去,准备梳理出点什么感想的时候你发现。
这并没有让你焦躁起来,因为你本就是一个能为所有事情提前做好最坏打算的人。在这件事情之前,你已经把关于她的所有可能性在脑袋里面过了一遍。夸张点讲,很早很早以前,你就已经想到过这种事情会有发生。所以你的眼睛眨都没眨,尽管这个空间的气氛已经快要沸腾,你还是其中最重要又最尴尬的角色,但你却最冷静,像台笔记本或是条蛇,像个冷血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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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妻子是因为健身房结缘。
她报名了你的私教课,从第一眼看到她,你就爱上了她,你有了最强烈的激情和动力,生活里的每一件事物都开始热血沸腾地认真对待,于是很快你不但追到了她还被升了职。
你们结了婚、搬了家,高效地在短期内完成了人生中两个必要的任务:立业、成家。
你好幸福。觉得日子过起来这么惬意,你最想要的女人和最想要的薪资密丝细缝地织进你的人生里了,再难的事物来临,大概也不可能带给自己多少伤害了吧。你不仅仅快乐着,还用心地珍惜着这一切。
所以你开始认为也许你就是该拥有这么宝贵的美好。不单是因为自己真的付出了努力,还因为天生就带着这样幸运的命。你相信它们就是属于你的,你觉得你值得。
母亲又打来电话,斥骂你怎么还不给她转账,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晚了三天了,她就不该生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废物。
你心里笑了笑,给她转了帐。从小这些台词就已经听了无数遍了,“我就不该生你”、“你个废物”、“你生来就带着这烂透了的基因,所以你只会有烂透了的人生,老天爷任何好的都不会给你的。”、“你跟你爸是一样的人,喘口气都只会弄脏了周围。”等等诸如此类戏剧性的言语被母亲做作地演绎了二十多年,你早不觉得这些话难听了,甚至偶尔听到些新鲜的字眼还会惊喜一下。
曾几何时确实被当中几句话伤害过,高考失利的时候她骂你“害虫”、刚出社会收入微薄的时候她骂你“跟蟑螂一样恶心”…现在想来,多亏了这些刻薄的鞭策,你才能像今天这样成功美满。
母亲虽然任性了点,但还好你爱的另一个女人是她,温润体贴、完美无瑕。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谁还能过得比自己更多姿多彩呢。
你对她说:“我爱你。”
她回答你,她也爱你。
你说:“你可千万不能离开我,我什么都能失去,唯独不能接受你离开。”
她说她不会。
你说:“那你答应我。只要你永远都不走,你做什么都行。你只用答应我这一件事。”
她皱了皱眉摸着他的头,一脸心疼的样子。
“好,我答应你,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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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在你们刚认识那阵子去过一段时间健身房—你教她的那阵子。现在偶尔也锻炼,她在家有时候赶稿赶累了,会叫你带她练上个几十分钟,你跟她开玩笑地说:“看来要一辈子当我的学员了哦。”
那男的不知道是她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工作日都得去健身房,她可能一个人天天在家敲字,枯燥乏闷了,才偷偷找点乐子。
其实今天是你们的纪念日,不是结婚纪念日,而是她第一次站在你面前轻声对你说:“教练你好。”、是你第一次发现爱情居然真的会让人心跳快到感觉好像随时会昏阙一样、是她第一天开始当你的学员、是你觉得更应该被称作是你的生日的日子。
所以你早就请好了这半天假,中午没有吃饭就跑去买鲜花贺卡,你心里偷偷琢磨:她很有可能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到时候一定会很惊喜的。
但是当你回到家,在门外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像小孩嘤嘤地撒娇、小猫呜咽、或者有个跟你距离很远的女人正在哭泣的声音。但这时候,你想都不想就开始解锁,因为你满脑子都在想等下她惊讶的样子一定可爱极了。然后,当门被打开后,你却看到她,那么性感和狼狈。
“还好她没有不守承诺,她做什么都行,只要她不走。”这是你在这里站了这漫长的几分钟之后,唯一想到的事。
“你既然都看到了,那我就干脆不继续卖乖了。老公,你真的很优秀。可是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确实已经在一起挺久了,我已经腻了。如果你愿意离婚的话我真的很感激你,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得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她抓起沙发上的丝绸披肩,一边往身上裹着一边说着这些话朝你走来。
“她答应过我的。”你心里想着。
“只要不离开我,她做什么都行,为什么就这么一件事她都做不到。”你继续想着。
她帮那个长相不讨喜的男人穿上衣服,把他送到门口,然后转身看向你,这期间你依然一直站在这没有动过。
然后她好像注意到了你手里拿的花,两只眉毛往上抬了抬。几秒后,她突然看起来很兴奋,笑着对你说:“哇!老公,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啊,你居然还记得这个!谢谢你!”然后她抢过你垂下的手里攥着的花,继续开口了:
“你有心了,我还蛮感动的。”然后她沉默了几秒。
“不过我真的要奔向新的爱情了。”
你看向她的眼睛,直到确定她没有别的话要说了之后,你转身走向你们用来放健身器材的那个房间,环顾了一圈,选了一个2kg的小哑铃抓了起来。
然后你走向她,你看到她还裹着那个丝绸披肩,白到发亮的肌肤露出来,顺滑的头发软软地搭在她肩膀上,她的脸颊泛着点粉色,她眼波里全是温柔,她真的是你见过最漂亮的人。
“臭虫!”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了一下。
“天生烂透了!”又响了一声。
你握着哑铃的手指,抓得更紧了一些,然后你把它举了起来。
“宝贝,我爱你。”你深情地望着她这么说着,你知道这一次她不会回答你。
“宝贝,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就是你。”
“我没有见过比你漂亮的人,有了你之后我的生活幸福得不真实,谢谢你让我度过了那么完美的时光。”
你说完这些,对她笑了一下。你看到她那张布满恐惧的脸也随之放松下来,她甚至勉强地给你回了一个笑容。
你更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再次张口了:
“但是宝贝对不起。我太恨你了,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必须得把你打死。”
你把哑铃砸到妻子的头顶,接着又很快上下挥舞了几次,这么多年在健身房工作下来,肌肉饱满的手臂把这个动作演绎得轻松顺滑。
敲击了几十次之后,你放下手看着落地窗,窗外天气转阴了,你又看向去年冬天跟她一起在卖场采购时挑的嫩黄色沙发,这时候脑中又响起女人的声音了。
“教练你好。”
不是母亲的声音。
你低头看到那身体胡乱倒落在地上的妻子,她眼睛紧闭着,嘴巴也紧闭着。
你意识到自己的幻听还挺严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