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人是因为生活的残酷而变得越来越现实,生活又是因为人的现实而变得越来越残酷!”
——《平凡的生活》
李文明终于将这本朋友推荐的书看完了,合上书,他苦笑了一下,心里想,是啊,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就是我们这些平凡人平凡的生活吧。
李文明,35岁,出生在辽宁省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从小就特别聪明的他,终于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顺利考上湖中省汉北市的汉北大学医学院。考上大学的他,一下子就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
李文明记得自己的汉北大学录取通知书是村长亲自送到他家的。当时的快递还没有现在那么发达,村子里邮寄什么东西都是集中到村委会,村委会的人会将大家的东西收集起来送到镇上的邮局邮寄,有回件村长会隔三差五通过大喇叭广播通知取件。于是,儿时李文明的记忆力,时常能听到“赵老四,啊~,赵老四,有你从河南寄来的包裹,请有时间到村委会传达室赵大爷处登记领取。”后来就简化成::
“刘老根,啊~,刘老根,有你从广东寄来的箱子一个,铁拐李,啊~,铁拐李,有你西南军区的挂号信一封....请以上听到名字的同志到村委会老地方领取。”
李文明还记得,自从他高考完哪一年,他的爸爸、叔叔、妈妈、姐姐都开始对这村里的大喇叭广播特别的留心了。
李文明父亲的那个时代,因为家里特别贫穷,缺衣少食,李家全家拿出多年的积蓄,加上叔叔参加越南自卫反击战负伤退伍给的补贴,才凑齐三大件的彩礼,给他父亲李援朝办了婚事。而他的叔叔,李援朝的弟弟李抗越,就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老光棍,因为腿上中过弹,走路一瘸一拐,所以村里很多老熟人都开玩笑叫他“铁拐李”,他也满口笑着答应,并不会当作是侮辱。
李援朝那时候正赶上计划生育政策非常严格,因为头胎生了个女娃,又是农民出身,所以政策允许可以再生一个,但是没想到这二胎还是个女娃。那时候计划生育查的严,罚的很,搞不好让你倾家荡产也有可能,而唯有生男孩才算是为家族传宗接代的这种重男轻女的又思想根深蒂固。“不生男孩就是不孝,父母死了都不能瞑目”。村里的一些老人更是将这些挂在嘴边。迫于种种,李援朝只得忍痛偷偷的将这个村医郎中号脉推断的二胎女娃给流产了,为此他的母亲整整哭了几个月,到如今也没人敢在她面前提前李文明还有个二姐。后来,直到李援朝三十多岁才有了李文明。李文明可谓是李家的独苗了。
所以李文明从小就备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姐姐的宠爱,真可谓是集“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都快8月底了,咋还没听到明明的信呢?”
“就是啊,听说邻村的长贵家娃大专的录取通知书都已经下来了。”
就在李文明全家忧心忡忡之际,村长带着一群人敲锣打鼓的过来了。原来村长觉得,村子里这十多年没出过一个名校大学生,李文明这是给全村老少爷们长脸了。但是村长知道李援朝家里穷,就决定先召集村里的党员开了个会,大家七拼八凑的凑了一万两千八六十多元,村里红白喜事都会请的赵家班乐队也来免费捧场,按照他们的话说是“也来沾沾文明的喜气,希望以后自己娃也能像文明那样考上个好大学。”这或许也是那时候村里所有家长们最朴素的的心愿吧。
“村长,这钱,我们不能要啊!都在一个村,日子谁比谁也宽裕不了多少,你这~!”李援朝说。
“就是啊村长,大家的心意我们领了,大家能来我,我们李家已经碰壁生辉了。”铁拐李因为参过军,是村子里除了村长之外为数不多的认识几个字的人,但是也仅限于认识几个,所有经常连自己说错了成语自己也不会知道。
那时候李文明也感觉到特别的自豪,彷佛一下子全身就散发了一种无形的光芒来,这种光芒甚至笼罩了他的整个家族。
就连远房的自己从来都没见过几次面的亲戚,有时候也会被人奉承道:“哎呦~,你们李家可是有出了个大人物了,那,隔之前就是秀才!”
也有人不同意道:“秀才?文明考上的可是一等的大学,不能说状元及第,怎么也是举人。”
“...”
总之就是沾亲带故的一律脸上有了光。
李文明后来有一次大学暑假回家,他姐姐李文娟跟他说了这事,他并没有去纠正他们说的话,只是笑了笑继续看书了。然而,他心里却又感觉多了一点点压力。
事实上,汉北大学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有些专业甚至不比清华北大差,其中就包括医学相关专业。当然,汉北大学各省考取难度也极大,录取率也极低,用几十万里挑一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
不过背负了李家和乡亲们的巨大希望的他,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自己如果日后不混出个样子来,怎么有脸再回到自己的故乡呢?还会连累自己的父母亲人跟着被人说闲话吧?
时光荏苒,全家,甚至全村的人都在盼望着李文明毕业能有一天衣锦还乡,早先村里有的人还希望李文明以后若是能当了大官,能给村里修条路就好了。后来这个说法再也没有人提了。和其他专业不同,李文明学的是医学专业。医学,关乎生死,是个非常严肃的专业,可以说是许多专业里考察最为严格的一个了。所以一般来说,医学专业不同于其他本科专业,要想顺利毕业需要更长时间,而李文明学的临床医学专业就是七年制的,比一般本科专业要多三年。七年!一些人已经硕士毕业了。而刚本科毕业的他,只能先到一家医院做实习医生。
作为八零后的李文明,作为一个拿着微薄工资的实习医生的李文明,作为一个在汉北市勉强度日无房无车勉强度日的李文明,深夜有时候也会茫然无助,失眠煎熬。
自从大学毕业后,他甚至不敢再怎么回家了。除了过年回去呆几天,其他时间,他内心都是拒绝再回到那个曾经全家全村都以他为荣的小村庄。
他也怕之前一个村的小学同学会来找他,特别是怕他们提出要借宿,那样的话他只好掏钱给他们在附近的酒店安排一个房间,绝不敢让他们看到自己如今租住的一间快要拆迁了的破旧老公寓里的小隔断。是的,小隔断,一间客厅里的小隔断。租的时候中介介绍说是精装修,精装修是不假的,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上个世纪的精装修,都已经残破变形的地板,如果遇到夏天雨季,不时的还会有股发霉的味道。厨房里一开灯总是能看到乌压压的“小强”奔逃的情景,还好自己吃医院的食堂,不会和其他住户一样在这里做饭。李文明刚毕业时候就住在这样的小隔断里,因为医院的职工宿舍已经满了,他没申请到,新的职工宿舍还没盖好,而且住外面医院会有一笔补助,所以李文明就选择了这里。
他把省下来的钱,自己留一小部分,剩下的就全寄给了家里。因为父亲气喘的老毛病越来越严重了,药一直不能断。他当年学医也是为了以后能给像父亲这样的病人看病,他最开始是没有悬壶济世这么伟大的理想的,他只知道看病需要话很多钱,如果自己能会看病,最起码能帮的上自己的亲人。这就是当年他寒窗苦读十二年之后,填志愿时,自己花了一两天思考得到的结果,他想当个医生,所以选择了临床医学这个专业。
多年以后的现在,当他得知很多选了计算机和金融等热门专业的校友,有的创业成了大老板,有的成了拿着几十万年薪的互联网公司高管,他曾经也后悔过。因为他发现,赚钱原来才是硬道理。有了钱,他便能给父亲治病,便能买得起房,便能给自己所爱的人更好的生活条件,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而现在,自己虽然学医多年,却背井离乡,不能在时常父母身边,更何谈给他老人家治病呢?
是啊,改革开放的大潮滚滚而来,这些年农村也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那个他参加再熟悉不过的小村子也变得让他越来越陌生了。
很多家长开始让还在初中毕业就跟着自己外出打工了,很多人去学汽修理发到镇上做了个小生意,有得甚至不远千里南下到福建广州,收废品、做小生意、进工厂...
当然,他们绝大多数日子过得还是紧巴巴的。但是最早出去打工的那一批,还真是有的赚到钱了。他们村第一家盖起小洋楼的刘老根家,就是全家在福建收废品干了十来年赚钱回来盖的。村西头李麻子家也是村里第一家买小汽车的,李麻子的儿子李文明认识,是班里成绩倒数前十名的常客,最喜欢调皮捣蛋的一个,初中还没念完就被他老爹把带着去广州了。
而,他李文明家里,因为父亲有病,全家就守着那些地生活。之前种地,还需要缴纳各种税费,村里管这叫“提留”。有时候辛苦一年,扣去“提留”,买种子农药花费等一应开支,碰上灾年,还要亏钱。年景太好也不行,农产品塌价,也要亏。
就这样,李文明一家省吃俭用供完了李文明七年的大学。尽管他成绩很好,甚至可以保送研究生,但是他还是放弃了,他需要早点工作。当他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寄给家里的时候,他心想,不能再从家里拿钱了。
如今,全村只有他家还住着会漏雨的破瓦房。而村里的老人们也不会再逼着孩子考什么大学了。有点早早的送去学二人转,考艺校。听说搞艺术有名了来钱更快!多数九年义务制教育还没完就让子女和自己外出打工了。有很多并不是家长逼的,而是他们子女本身就厌学,经常班主任打电话给他们远在千里的父母说:
“你儿子又和谁谁打架了,你最好回来一趟”
“你儿子年纪轻轻就早恋,对方父母想和你谈谈。”
“李方?没印象啊,是我的学生吗?哦!想起来,他是你儿子啊?上次和人打架被处分后,已经三个月没来上课了!”
所以,整个村里再也没有谁为了考大学这件事那么拼命了。而作为村里曾经引以为傲的唯一的一位名校大学生的李文明,也不知不觉间渐渐的成了这种风气的最重要的奠基人。
更让李文明难受的是,父母的催婚。
因为计划生育导致的严重的男女比例失调问题,村里的一些精明人早早的就发现了,这十里八乡女娃可谓少之又少,真是一家女百家求。所以很多人早早的就给自己的儿子安排了婚事,有的周岁十七岁也按虚岁十八,算是成年了,给定了亲。李文明记得有一年自己春节回家,姐姐李文捐领着他去给自己的外甥女看人。古语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援朝看着村里的各家都给子女安排好了终身大事,有很多家小娃娃都能叫爷爷了,他心里也自然是十分的焦急。李文明自从毕业后和本科谈了五年的对象分手后,伤心欲绝,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毕业后,面对生活残酷的压力,他更没有时间再去想儿女情长的事情了,他只想多赚点钱给父亲看病,以后如果能在汉北市再买个房子给父母接过来住就更好了,这样自己就一定能治好自己父亲的病,最起码不会让他的病再恶化下去。
李文明记得,他的室友阿南曾经给他看过的一个网络段子,诉说这他们这代八零后,特别是寒门出来的八零后的不易:
“当我们读小学的时候,读大学不要钱;
当我们读大学的时候,读小学不要钱;
我们还没能工作的时候工作是分配的,
我们可以工作的时候,撞得头破血流才勉强找份饿不死人的工作做;
当我们不能挣钱的时候,房子是分配的。
当我们能挣钱的时候,却发现房子已经买不起了;
当我们不到结婚的年龄的时候骑单车就能娶媳妇,
当我们到了结婚年龄的时候没有洋房汽车娶不了媳妇。”
李文明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一个不嫌弃他出身不嫌弃他平凡的女人,也是他同一个医院的护士。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医院给他们在新建好的职工宿舍楼提供一个六十多平的小公寓。为人父母的李文明,更加的感到做父母的不易,因而对乡下父母的那份愧疚就又多了一份。
而在李援朝心目中,不管别人这么说,他儿子从来没有辜负过他的希望,加之后来李文明又成了家,他也做了爷爷。当听到孙子奶声奶气含混不清的叫出“爷爷”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满头银发白如雪,脸如黑土沟壑深”的他,幸福的笑了。这也是李文明印象中父亲为数不多的笑容。不仅李援朝,可以说李文明的妈妈、姐姐、叔叔的心目中,李文明一直都是个值得李家引以为荣的人。
“我儿子是个医生!“
“我侄子是医生,当年孙中山,鲁迅先生都是医生。”
“你舅舅是个医生,悬壶济世的那种,你以后要好好学习,像你舅舅一样,知道了吗?”
后来,他的妻子因为要照顾孩子,所以只得从医院辞职,做了几年家庭主妇,之后孩子上了幼儿园,才又在一家眼科医院找了一份工作。就这样,平凡的李文明一家三口在汉北市平凡的生活着。
李文明躺下良久未能入眠,收回思绪,起床倒了杯水。悄悄打开儿子的房门,发现闹了一天的他已经乖乖的睡去,嘴角还留了一滩口水。回到房间,看到月光印在妻子的脸上,如天使般美丽的脸庞还是让他魂牵梦绕。他突然发现妻子眼角多了两道鱼尾纹,他俯下身去,轻轻的在她眼角吻了一下。
如果有急诊,李文明甚至下半夜两三点钟都会收到医院来的电话。但愿今夜无病无灾,大家平平安安。
李文明轻轻的躺下,慢慢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