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面的笛子,他那天是瘦肖着边吹笛子边缓缓踱进我们店的,面包妈妈说。“瘦肖”是我加的,他脸上的皱纹几乎是贴着眼眶和颧骨。“他预备着穿汉服在门口独奏,为自己的店做宣传,过来咨询我的意见,好像他是在一个什么汉服的群里头,家里存有汉服,不过我是建议他换成长衫的。”
笛:我个子不高,穿长衫怕是不好看。
面:以前人家不都是长衫嘛。
笛:那我找个礼帽戴戴。
面:你戴礼帽不一定好看。
……
面包妈妈兀自里忙去了,无暇照顾笛子。
笛子先生在我家草台斜对面开着婚庆公司,没有挂牌,像是藏着掖着,门口又设着卖袜子的摊儿,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屋子里渗出彩色的光和悠扬笛声,仅此而已。他说他从未做过一单这条街上过路人的生意,都是通过熟人介绍维持着营生。
我喜欢笛子先生。
他时常微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早几个月在门口打磨店里的竹家具的时候,他从小楼里出来,凑上前搭话,告诉我笛子是他吹的。真的吗?我夸张的表情仿佛是恭维,其实心里颇为失落,理论上,那楼里本该走出一位女子的。真相总也不是如你想象的那般模样。我勉强调整好心态,逐渐能够习惯他的人和他的笛声。
南下塘的昼夜因为声音的不同成了两个世界:有笛子先生的午后,尤其天气好时,雨天其实也不错,笛子混着细密密的潮湿,在深巷子里愈发是江南的感觉;夜幕之下,有麦克风扩散开的唱老歌和戏曲的老人家,老人散去,接力的是卡拉OK飙高音的酒醉男女,霓虹的游船突突从窗前路过,会吓一跳,仿佛伸手出去摸得到,光透过窗棂映得满屋子的蓝。
白色炉子上烧着茶水,有好听的响声,浅土色陶壶下的红,忽隐忽现。
笛子先生原是某纺织机械厂的职工,负责厂里的文宣工作,是出出黑板报,动动笔杆子的那种。十多年前国有企业改制,笛子下岗,不得不设法另谋出路。笛子两次谈起过去的时光,那大概是他所怀念的体面工作和悠闲生活,吹笛子,那个时候,不过是他下午3、4点钟下班时的休闲方式。说话间,他眼光迷离,眼角的皱纹更加深了。
这时节阴雨缠绵,偶有暂歇时,以为放晴,摆两盒鲜花在门口。只吃饭的工夫,雨又下来,洇湿了花盒,懊恼中不得不收拾起纸盒丢掉。垃圾房正在我家对面,笛子先生家的旁边,但见笛子正欲伸手取我刚刚丢的盒子,见我来,不觉紫涨了脸,身体收了回去…
不觉水已开,关火,提壶泻水,茶是昨夜的正山小种,还可以喝,饮罢依旧唇齿含香,伴着春雷的雨,微凉的天气,这是最安详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