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对我说,芸,等我攒够十万块,我就去和俞则表白。
我不以为然:“上次谁说攒够了五万块就去?切!”
“哎呀……”
01
认识陈素那年,我喜欢留着厚厚的刘海,时常穿着九分裤和灯笼袖大褂子,有点儿非主流。至少现在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姐,帮我剪个刘海吧。”我坐在这家叫欧美理发店的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着镜子里油得发光的头发,不由得眉头绕成麻花了,啧,真急切地想要改造一下自己。
“姐?娟姐?”半天都没人搭理。
我是这家理发店的vip,毛都是在她家剃的。开了十年?二十年?哈,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记忆里一直有它。
我直接起身走进里屋,不忘嚷嚷:“人呢,人呢?娟姐!!”
“有事吗?娟姐不在。”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姑娘从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中抬起头有些惶恐地看着我,手里还拿了个写满英文的大罐子。
“你谁?在这儿干嘛!”我很是戒备地看着她,“把手里东西放下。”
“额……不是,我是娟姐的小助理,她今天进货去了,店里黑油没有了。”她脸涨得通红,着急地直摆手。
“哦。那你会剪头发吗?”我对自己的刘海翻了个白眼。真是糟糕透了。
“剪……多少?”
“洗个头,剪个刘海。”
“那应该行。”陈素迟钝了一会儿,回答我的时候还吞了口口水,其实这个时候我就该拒绝她的。
十多分钟过去,这期间,我一直在脑补我剪完后的可人模样。当大脸抵到镜子面前时,我的尖叫差点没把镜子震破。
二次元刘海,这么说都是客气评价了。短到眉毛上就算了还参差不齐?我恨不得原地晕倒。
“不好意思啊,我手残,第……第一次。”
我……真无语咹,毫不不客气地说,大姐,那你还来理发店工作?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她超小声,耷拉着像顶着鸡窝的头。
她胸前的金属闪到了我,我撇了一眼,居然是个工牌,理发店也要带工牌?不亏是娟姐。哦,原来让我花容失色的这家伙叫陈素,呵呵。
02
第二天,我就跑娟姐家和她告状。她家栽了很多花,我喜欢上她家玩。
她看着我这狗啃式刘海笑得花枝乱颤。
“你还笑!”
“谁叫你让她剪的?她新来的学徒,哈哈。”
“……赔钱,赔钱!”
“哈哈哈,那好,一顿火锅?”
“成交!”我的口水不争气地促使我快速被收买,真是,美食的诱惑实在挡不住啊,我使劲儿把自己脑袋拍了一巴掌。
火锅店里,暖黄的灯光让我发醺。
“娟姐,那个陈素你一个月给多少钱她?”
“两千呗。”
“你突然找个助理干嘛?而且这个助理。”我用手扒拉了几下我的刘海,还是一言难尽。满脸愁容地望着娟姐,恨不得拉着她大哭一场。
“陈素其实和你差不多大呢,家里条件不是太好。我看她一个小姑娘瘦成那样一个人出来找工作,就把她安排下来啦……”
我听着她噼里啪啦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低着头拼命吃火锅。
“你这娃,趁我说话自己一个劲儿吃!”
“额……饱了。”
娟姐用力地在我背上打了一拳,我滴天,五脏六腑估计都裂了!这酸爽一点儿也不亚于刘海带来的。
03
我和娟姐时常往来,自然而然就和陈素越来越熟悉。
我发现她老是喜欢盯着手机傻笑。
有一次,我们三人在逛街,走在路上还一直低头看手机,我一把抢过来。
“素鸡,你在干啥?”
“没没没,芸,我就是玩手机,我收起来。”
她的脸像猴子屁股,说话都打啰啰。我知道她在说谎,故意打趣她,“我知道你谈对象了,这又没啥。”
“不是,你别乱说,还没在一起呢!”
“哦?哈哈哈。”
“你……”陈素反射弧特别长,才反应过来我挑逗她,那一天,她追着我跑了三条街,娟姐都懒得理我们,自己先回去了。
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老街尽头,我摆摆手,素鸡,别跑了,我不行了。
我瘫在地上,她坐在我的旁边。尽头只有繁荣之处透过来的点点光亮,一片漆黑,我们都靠着墙,看着狭窄巷子里头顶的天空。
“芸,那个男生我喜欢他很久了。”
“他知道吗?”
“不知道吧。反正我没说……”
“为啥?”
陈素一直在扣指甲。半晌才出声:“我怕他瞧不上我,我想多挣点钱,挣到五万块,再告诉他。”
“这,这什么逻辑?”
“俞则是大学生了,而我只是个打工妹。虽然读书时候我们感情很好,那会儿他也说……喜欢我。我没同意,他却说等我。但是我现在辍学了不是吗,我想给自己多一些底气。”
“哦。”我从喉咙里突出一个音节回应她,她用手撑着头,眼神复杂。这一刻,我觉得二十岁的陈素有八十岁那么苍老。
04
陈素一直在卖命工作,凭着娟姐那两千的工资,存够五万怕是要八百年。
所以,她开始去肯德基当服务员。十二块一个小时,每天理发店八点下班后,她就骑着小黄车,屁颠屁颠地赶往肯德基店。
我说,素鸡,你何必呢。别太累了。
我叫娟姐劝劝她,娟姐说,你太年轻了,不懂,兜里有点钱确实踏实很多,你就由她去吧。
就这样,陈素的大半年都如此忙碌奔波,那泡面头更蓬松了。也没添置新衣服,夏天的时候我给她买的短袖冬天了还裹在里面,舍不得买衬衫。
我笑她,素鸡,你真是拼命三郎。
她说,值得,我想这一切都值得。
2018年年底,素鸡终于存够了五万块。她在我们三的微信群一口气发了几十条消息,还有一堆无厘头的表情包。
我盯着屏幕微笑,我想,陈素的春天也许要来了。
05
我见到俞则了。
过年前一天,娟姐理发店要关门。我去帮忙,一个大男人的背影立在我的面前。
他正在帮陈素搬东西。
“俞则?”我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他转过头,对着我礼貌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猜的啊,因为……”陈素捂住了我的嘴巴。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立马闭嘴了。
里屋又出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孩。我打量了一下,穿得很得体,右手捏着左手的手腕。
“这……”我好像猜到什么,我还没问出口。那个女生自己开了口,“你也是小素朋友吗?我是俞则同学,和他过来看看小素。”
唔。
气氛很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我撇了撇陈素,看她正发呆,这里面估计又有多年的爱恨情仇了,啧。哎。
等俞则和那个女生走了,陈素突然哭了起来。我和娟姐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她开始嘀咕,高中时候那个女生就一直追俞则,你看她多美丽,多阳光,我这灰头土面,真的配不上俞则。我有点想放弃了,或许当初俞则对我就随便说说呢?
我感到头昏脑涨,这什么剧情?我把陈素摇了摇,“别怕,素鸡,你现在哭就像只弱鸡。”娟姐一句话也没说,反而抽起了香烟。
我还准备长篇大论说一些,陈素一直盯着手机,根本顾不上我说的话。
我凑过去看,俞则发消息给陈素,素素,李佳非要跟我来我没办法。
我亲眼看着陈素在键盘上打着,是吗?解释清楚。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重新打,俞则,你不用和我解释。
陈素在叹气,我知道,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06
我以为陈素因为这件事就会放弃俞则,可是我错得太离谱。
第二天过年,陈素说,芸,我不回家。
“你干嘛?过年都不回。”
“挣钱啊,挣够十万我就去和俞则表白。”
我无语了,“素鸡,你上次不是说五万吗?”
“他身边的人太优秀了,我真的就像一粒沙,太渺小了,我不为别的,我自卑。真的。”这个女人说完,又矫情地哭了起来。
像我欺负了她一样。
“还有,芸,我是捡来的。高中的时候养我的父母生了孩子,就都不太愿意管我了。我虽然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我回不回,我无所谓。我……”
我就呆在哪里。
“素鸡,别太累,过年来我家吃年夜饭吧。”
“不了,不了。”她拖着密码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脚步匆匆,感觉是奔赴一件有很重要的事情。
07
直到娟姐店复工,我才又见到她。瘦了很多,眼睛也陷下去了。
她倒是乐呵呵。
微信为啥不回,根本联系不到你。
哎,忙啊。我这期间挣了好几千呢。
好吧,离你十万的大项目还差多少。
四万三千二百零一块。
厉害了。
08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19年暑假,这一开学,我就要去别的城市读书了。
暑假我也在兼职,没空和她们厮混,就晚上躺在床上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微信。
开学前几天,我辞了工,来到店里,娟姐给我捧了个大西瓜。
我盯着陈素出神,她还是穿着我给她买的那件短袖,紫色的都洗得发白了。
“素鸡,我给你挑件新衣裳。”
“不用啦,芸。”
“你这一年四季就我给你买的这件还有第一次看见你的那件轮流穿,天气不好怎么办?不行,我得给你买一件。”
“芸,我可以拿电扇吹。”
“……”
“反正你别买,买了现在我也不会穿的!”
“……”
“好吧,先给我剪个刘海吧,后天就走了。”
“啊?”
“啊什么?我说给我剪个刘海。”
“好,芸,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得过年啦,过年回来给你买好东西!”
我看见陈素眼里亮晶晶的,她三下五下给我剪好了,嗯,这一次很整齐。
09
2019年冬天,12月14日。
我想往常一样坐在食堂里吃饭,突然沉寂了很久的高中群消息如洪水般涌来。
我一点开扣扣,我的天,99+了。
看不看呢?害,看看吧。
然而,一个接着一个血淋淋的视频刺激着我的眼球,还有一句又一句的,欧美理发店那个小妹出车祸死了,真的吗?你看视频。老家人传的。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颤抖地点开视频,多希望它能加载慢一些。
视频里,一个女子匆忙地过马路,被一辆来不及刹车的大货车撞飞、碾压。
她只剩下了肚子以上部分,下体成了肉酱。
我盯着屏幕许久,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素鸡啊,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我崩溃地缩成一团,后来逃课在床上睡了三天。我想回去看看陈素,但是我接受不了。
我发消息质问娟姐,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娟姐说,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想让你伤心。
过了几天,我平静了一些,看到手机上有关于这件事情的报道。
有一条新闻是这样写的:根据监控显示,该女子看到货车来临,第一时间就是捂住胸口,包括死后,手仍放在胸口上。
经调查,发现揪着的衣服胸口处的背后,纹了这样几个字:俞则,我爱你。
_END_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窗外下着大雨,路上鲜少有车经过,没有一个行人。
陈素,我买了一件有口袋的紫色短袖,陈素,我现在没有刘海了。
陈素,我想你,可能更适合在这样的天气里狂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