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变》导读 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决死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多彩乐章。激烈的民族对抗、多情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使内蒙古人民的良知和理性在弹雨和人性中抒发。战争,使人民精神升华、灵魂“蝶变”。
长篇抗日小说《蝶变》连载
作者:田彬
第三章
李发也赶到后院,见爹和二弟正在厮打。拣起地上的鞭子,照着二弟的屁股连抽了两鞭,又照准他的脚大筋抽了两鞭。顿时,李财的脚脖子上就起了两道粗绳一样的青痕,两脚就不能动弹了。
李发从小放羊,打鞭子的本领谁也比不了。
李善义理了理被儿子抓乱的花白头发,要夺李发手里的鞭子。李发说:“爹,你甭管了。今天,我管教这个畜生!”
李发说着又举起鞭子,说:“先把你这对狗爪打断!”
“啪啪”两鞭下去,只听一声惨叫,李财的两只手腕全青了。
接着,李发一脚把李财踢趴在地上,两鞭下去,李财两个屁股蛋被掏去了两块肉,肉块飞上天,两股血冲天射了出去。
李发又举起鞭子,他妈扑过去,抱住李发的两条腿,喊:“使不得啦,使不得啦,爷爷们,住住手哇!”
李善义也上来抢李发手里的鞭子。
李发毛了,说:“今天不整熊这畜生,以为天下没人能管他了!”说着,把鞭子挽成了个圈,套在李财脖子上,像拉死人一样拉到南头树下,要吊起来勒死他。眼看要出人命,人们才七手八脚地把鞭子夺了。李财一点儿也不能动了。
正吵闹得紧,慧慧回来了。她看见枣枣满脸没有一点血色,赶紧把她扶回家。人们把李财也扶回家。一盘炕上,躺着两个血人,慧慧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
枣枣趴在炕上痛苦地哼哼着。慧慧帮她脱下裤子,只见细嫩的肉一道道地绽开,血糊糊的,被鞭子抽破的布条都沾在了烂肉里。慧慧寻了个拔毫毛的镊子,把布条一点点地从肉泥里夹出来。每夹一下,枣枣就嗞嗞地冒汗。
慧慧安慰道:“枣枣,要忍着点儿。不这样,伤是好不了的!”枣枣红肿着眼睛看着大嫂,点点头。
李财的手和脚不能动弹,喉头也被勒坏了,肿得鸡蛋大,可仍在拼命吼骂:“大嫂,你为甚不先给我治?臭婆娘,等爷伤好了,把你们一个个全杀了!”
“你把人打成这样,还骂人!你个挨枪子儿的!”慧慧从不骂人,今天却忍不住了。
“爷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李财像疯了一样吼喊着。
慧慧没再理他,一心给枣枣治伤。慧慧心灵,平时哪家娃子有点伤风感冒的,她给拔火罐子,扎针,会用一些治病的小偏方。慧慧找了一团旧棉花让枣枣咬住,又让枣枣死死抓住垫在胸脯下的枕头,然后用一块干净手巾铺在枣枣的屁股蛋上,最后将晾凉的盐水浸倒了上去。
一声尖叫,盐水钻进了枣枣的细肉里。她两只手把枕头抓破了,荞麦皮像黑水一样流出来,嘴里的棉花也被血浸染了。
“疼过去就好了,挺住!”慧慧咬着牙说。
枣枣浑身被汗水浸透,不大一会儿就精疲力尽地睡着了。慧慧把手伸进她的阴部,摸了摸,没出血,心里踏实了。枣枣已有两三个月的身孕,刚才被骑着乱打,没小产,真够万幸。慧慧怕苍蝇叮了伤口,就在枣枣屁股上轻轻盖上了被子,接着又开始给小叔子治伤。
李财的伤口没流血,血都在肉里憋着,两手两脚肿得就像黑紫茄子。听李发说,他一鞭子下去,就把血脉封了。慧慧只能凭着老经验,点了灯,把梳头的木梳背用火烤热,在受伤处来回搓压。李财疼得乱喊:“给爷轻些!”
“这人呀,不能万恶,万恶的人得不到善报。人常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一辈子要使好心,办好事。到如今,疼是小事,怕是你这四个蹄子都会烂掉!”慧慧一边给李财治伤,一边喃喃着。
“哎呀,大嫂,你救救我吧!”李财想坐起来,被慧慧摁着。“你大哥有办法,他会治好你的伤!你大哥那人不愿管闲事,也是你太灰了,他才出手打你,你以后可千万别惹他生气了!”
慧慧用烧热的梳子给小叔子舒筋活血,虽然指责不断,但话语里充满了关切。
收了饭摊子,已经数更天了。
院子里响起了咳嗽声,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本家大牛、刘家二秃子、张家门亮子、丁家宽河子……这些日子,全村人都往李家聚。第一,李家在村子里有威望。第二,慧慧勤快,给人又是倒水,又是让座。第三,李家弟兄多,热心,有气派,村里人谁也不敢欺负。
他们这几天聚在李家,拉的话题是日本鬼子进了中国。他们坐了满满一家,只等鬼蹬轮来。鬼蹬轮是古堡村的新闻人物,大事小情都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他念过两年私塾,爱打听新鲜事,听后,又加上三五分润色,说得越发活灵活现。
“还不来?”人们抽烟等着。烟袋锅里“吱吱吱”直响,像一窝儿饿极了的小耗子叫唤着要吃饭。又等了一会儿,月亮快升到中天了。鬼蹬轮进来了,喘着粗气,像是从几十里以外赶回来的。一进门就挤到炕上,人们自动把他摆在炕中间。他马上直奔主题,说:“我来迟了,不就是为了乡亲们早些知道消息?谁也顶不住了,日本人把归化城占了!”
“离咱多远?”
“一天工夫就到了!”鬼蹬轮说,“日本人骑的都是汽车,一奔子跑好几十里不喘气,比骑马要快得多。”
“汽车?”人们听也没听过,都把心摁好,不让跳。
鬼蹬轮说:“日本人进了村,不许人们聚会,不许人们随便出村。还每人领着一条狼,一不高兴,放开狼就把人吃了!日本人的枪是三八大盖子,这盖子比锅盖还大,盖子里尽是子弹,一盖子能杀死几十口子。还有八音盒子,用一只手就能打,一颗子弹能穿死仨。日本人还放炮,一炮能炸秃一座山,像咱们这村,就是一两炮的事。想吃甚吃点甚哇!”
人们都吓得脸色灰白,在昏暗的灯光下,都似凝固了一样,动也不敢动一下,好像日本人就站在眼前。
这时,李善义坐不住了,站起来,说:“看这,日本人进来呀,咱家却闹下两个病人,唉……”
老伴也着急着埋怨:“这发小家,现在还不回来,死在外头了?两个病人快疼死了,她也不管。”
李发觉得他妈太过分,说:“她要真死了,李家人不知咋活哩!”
李平也呛了他妈一句:“大嫂采回了药,没吃饭就给二哥二嫂熬药,现在正给洗伤口哩,不要动不动就骂人!”
“老娘就骂了,你们想咋?”这老婆娘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骂人。
“甭吵这些个啦,看着脑瓜就要开花了,吵这干甚?”
“鬼蹬轮这话要是真的,趁早把吃的东西闹进山里,把牲口也赶到山里,轮流看管放养。可这事儿千万不能让乔大户知道。这种老财人家,不会跟咱一条心!”大家七嘴八舌吵到月亮上了房顶,才慢慢散去。村狗子看见半夜五更出来这么多人,吠叫个不休,使古堡村的夜空充满了恐怖。
慧慧给李财和枣枣用草药和盐水洗过伤后,才摇摇晃晃回了家。满屋的烟还没散尽,炕上尽是烟灰和土末子。金锁一天没见妈,显得很委屈,哭开了。
慧慧边用手摸着金锁的头,边吃着饭边拾掇屋子,给丈夫铺好毡子,把被子拉开,让丈夫搂着儿子先睡。接着扫了地,出去把鸡窝、猪窝堵好,又把青草给驴子撒了一把,给牛撒了一把,给骡子撒了一把,然后扒在羊圈口上,借着月光点了羊头,确信一只不少后,用木头棍把羊圈门顶死,才得空进了家。
慧慧把睡着的儿子抱起来,放在一块七补八纳的小棉褥上,用小被子盖住儿子的肚皮,然后钻进丈夫的被子,脸刚挨着丈夫的脸,泪水就流出来了。
李发用手抹掉妻子的眼泪,不说话,紧紧地搂着她。她用拳头捣丈夫的胳膊,说:“咱们另过吧!”
“甚?不能另!”李发推开妻子,“另了家,两个老人谁伺候,两个弟弟谁做饭?”
慧慧看丈夫生了气,改口说:“脾气老是那么大,差些把人家吓坏!不另拉倒。”
自打结婚,他们没红过一次脸,没顶过一次嘴,就这么甜甜蜜蜜过来了。月亮过了西山时,太阳就顶着月亮的屁股从东山后射出了光亮。慧慧早早地起来了。她的脑子里有一只钟表,每天到这个时候就睡不住了。她起来打开鸡窝,让公鸡展展翅膀,伸伸脖子,好有力地呼唤黎明,叫那些懒汉们睡不了懒觉!她又把羊群打起来,赶到羊盘上,让它们在那里活动身体,吸吸新鲜空气。这样,羊可以少生病多长膘。之后,她挑着水桶上了大井,从几十丈深的大井里绞上水来,担回家浇灌菜园子。黄瓜、香菜、小白菜和水萝卜,一年撒好几次籽,吃好几茬新鲜蔬菜。院里还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种着八瓣梅、大红花、金针和海娜。慧慧不仅爱这些瓜瓜菜菜、花花草草,也爱她的牛羊马骡、猪狗兔鸡。她每天都要把它们喂饱,又把它们拉出的东西收拾干净。她那两只小脚像老财家的时钟,永不停歇。别人还在做梦时,她已经做了数不清的营生。
她回到家,点着火,把昨晚采回的药熬上,准备再给李财和枣枣洗伤。
这时李发醒来了,皱着眉,道:“财小的伤,你别管,让他好好疼痛疼痛,不然,他霸道难改!”
“哎呀,我怕出了事,那双手和两脚肿得发黑光!”
“你别管,我自有办法!”慧慧知道丈夫不是那种没把握瞎说的人。去了后院,李财的手和脚更肿大了,里边像装满了水,碰一碰就会流出来。他不断哀求慧慧:“大嫂,救救我哇!我再也不敢发灰了!”
“这不是紧着给你治嘛!”慧慧安慰他。
枣枣的伤倒是好了许多,浮肿消散了。虽然还疼痛,但已能站起来。
天气闷热,蚂蚁搬家,老天爷决心要下一场大雨了。慧慧处理完俩人的伤,就去地里锄谷子。她不管日本人进来不进来,该锄就锄,该割就割。万一日本人不进来,地也荒了,岂不后悔?
就在慧慧下地锄谷子时,家里发生了件让人笑掉大牙的事。
李财的手脚都流出了发臭的脓浆。他趴在炕上,疼得爹一声妈一声地嚎叫。李善义在院里走过来走过去,急得像掉在陷阱里的困兽。
“你还乱窜个甚,还不出去请个郎中?”老伴剜了他一眼,“听说乔大户懂些医术,快去找哇!”
李善义走到门首,犹豫起来。乔家是全村的首富,但不是正经人家。李家祖祖辈辈不和他家来往,他也不愿在他们面前低三下四。
李善义老伴又开始催骂,慢吞吞地进了乔家,鬼蹬轮先在太师椅上坐着。硬把李善义按在上面,沏茶倒水忙乎着。
虽说一个村,李善义却从没来过乔家。放眼四顾,屋里雕梁画栋,方砖铺地,玻璃窗户雪亮,大躺柜上的自鸣钟“叮叮叮”直响,气派非自家可比。
乔大户乐哈哈地说:“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咋想起到我家来了?”
“嗨,有件事情请教一下。”李善义说。
“噢,我知道了,”鬼蹬轮说,“听说财小打媳妇,受了伤,找乔东家配药,是不是?”
“噢,你说对了!”李善义马上应和着,“你真是精明人,佩服!”
“唉,这娃娃们真不省心。”乔大户幸灾乐祸地说,“日本人进来,那没办法。好好的光景不过,红打黑闹,像个啥!”
“是啊,儿子不省心,没法子!”李善义沮丧地说,“乔东家,你是懂医术的,想让你去看看财小的伤,该用点儿甚药?”
“我是懂些医术,药也有,但……”乔大户沉吟着,像袖筒里有只猫,故意不放出来,让你揣摩他的心思。
李善义明白,说:“不会白麻烦你的,给你一罐洋烟行不行?”
“嗨哟,对了,”乔大户说,“刚才日本人捎来话,要咱村上交十斤大烟,也省得我找你商议了,这正好。那我先告诉你方子,绝对灵验。”
乔大户的方子是在财小的伤处抹一层厚厚的大便。他说大便里有毒,以毒攻毒,不出七天就好了!
李善义一听这方子,用手摸着后脑勺说:“这咋行呀!”李善义不是不信乔大户的话,而是这事没法子操办。
正当他犹豫之际,乔大户又说:“这是个好方子,绝对没错,回去试吧!不过,这洋烟也是要各家各户摊的!日本人马上要进村,得罪了日本人,全村遭殃,问问鬼蹬轮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是!是!李老爷子你是明白人,日本人来了,甚坏事也能干出来,咱趁早给他们点儿好处,让乡亲们过个安稳日子。”鬼蹬轮扶着乔大户的下巴说。
李善义当了真,说:“好吧,就听你们的。”鬼蹬轮立时就跟着李善义回家把洋烟拿走了。
李善义回了家,屁股对准盆口,“嘭——嘭——”放了一阵大屁,又稠又臭的大便拉进盆子里。李善义捂着鼻子,对老伴说:“这大便有了,你快进去抹呀!”
老伴横了一眼,骂道:“这事我能做?要媳妇干甚?”
枣枣看丈夫成了这样,不得不用两团棉花塞住鼻孔,找了块薄薄的小木板,铲着丈夫的大便一层一层往他的双脚和双手上抹。说起来也并不难,半盆子大便没半个时辰就抹完了,可刚把屎盆子放出门外,她就“哇”地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