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打火机

2180年7月22日10点13分27秒

张伯伦机械般地推开了电视台处理中心的房门，随后笔直地站在一旁，用身子顶着门，把自己的身位让给了跟在后面的周庭。周庭挺着腰板，大步进入了处理中心，他下巴上翘，始终彰显着他那盲目的自信。

处理中心总是让人觉得昏天黑地的，这里面的窗户不多，且全都拉起了厚厚的窗帘。整个房间被布置得如此黑暗也是有目的的，房间内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显示屏，有上个世纪70年代的阿立东厂的蓝色超大显示器，也有1980年的大屁股显示器，甚至还有如同巴掌大小的低像素显示屏，盯着这些杂七杂八的显示屏就够让人烦躁的了，如果这个时候因为太阳光反射而分心，那拉上窗帘总比丢掉工作要划算的多。

周庭抬头看着满是显示器的墙壁，在心里大致数了下，起码有五六十台，而且没有两台是一模一样的。人类带着科技与文明逃离了被破坏的面目全非的地球，而被留在这的人只能把他们漏带的给东拼西凑起来，所以房间内的显示器年代跨度才会如此之大。

这让周庭不得不想起来小时候经常听到的一个诡异的睡前故事，一名疯狂的科学家总是丢三落四的，而每次他遗忘在实验室的东西都会被他那不懂事的狼狗吃下，久而久之，他无意中就创造了一个怪物，一只满脸腐肉，全身壮实无比的怪物……

“这里，”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朝周庭这边招了招手喊道，打断了他的回忆，“快点过来。”

那人身穿一身海军上将制服，壮硕与宽肩的身材使这套制服显得格外有精神，他的头顶带着一顶与他制服相匹配而已大得夸张的海军帽，蓬松的棕色卷发从帽边“溜”了出来，与未打理的大胡子紧密地连在了一起，有点像土匪穿上了贵族的制服，说不出的奇怪。

那人高频率地晃动着右手，明显有些不耐烦，虽然周庭从留守党办公室到电视台的距离不算很远，但他还是迟到了。他看清那人不耐烦的表情后，也收起了自己的自信，并不是因为自己迟到的原因，而是因为那人正是这个岛的市长——米尔纳·琼斯。

在大选期间，两党不会像当年那样，上次胜利的一方继续执政，直到大选结束。在漂流岛，大选期间两党都不再执政，而是将所有的权利都移交到市长手里，所以市长在整个大选期间都是最高权利的象征，而且手上还有着一定分量的票数。

让周庭高兴的是，米尔纳似乎也是个很保守的人，但他总是表现得让人捉摸不透，这也让周庭在知道他不喜欢仿生人的同时，又对他保有一定的尊敬。

“怎么这么晚才到？”米尔纳瞥了一眼周庭用英语说道，“我记得我和你秘书说是马上和紧急，如果你的秘书没第一时间告诉你，那你就要考虑换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秘书了。”

“对不起，我的先生，问题在于我。”周庭知道米尔纳在挖苦他，但他还是用着流利的英语回答道，“我有些事还在处理，私事。”

这时，藏在黑暗角落的张轩缓缓走了出来，东方人的面孔却留着一头金色的卷发和一双蓝色的眼睛，总让周庭觉得张轩就是个“杂种”。他身材消瘦，眼皮微睁，似乎没有一丝活力。张轩同样瞥了一眼周庭，随后抬头看向各种奇奇怪怪的显示器，冷淡地说：“人类总是不可靠。”

周庭咬着牙，如果不是米尔纳在这里，他会把他的头连着他那些“伪造”的身体器官一起给扯下来，或者拔掉他后脑的电池，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死”去。

“注意你的嘴巴，别跟摸了屎一样。”张伯伦见自己的上司被侮辱，面无表情地出口警告道。

张轩似乎并不在乎，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显示器。或许他也很在乎，只是仿生人的表情实在是令人难以看透。

“好了！”米尔纳怒吼，“都闭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谈。”

“什么事，开个视频会议不就好了。”周庭问道，可问完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很蠢，但还好米尔纳似乎没有精力去探讨周庭的问题。

张轩仰着下巴，双手背在背后，用着慵懒地语气说：“Futuro岛（西班牙语，未来的意思），阿根廷人造岛，人类的第二大人造岛，我们正在接近它，这个距离是最近的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们不断给他们发信号，结果是，这个岛已经没人了，要是有人的话，早都和我们联系上了。”周庭着急地说，似乎担心张轩瞧不起他。

从十五年前开始，漂流岛就从这个处理中心开始对着Futuro岛发出信号，但十五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回应。漂流岛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虽然Futuro岛上的大气层制造器还在运作，但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大气层制造器建立在各大人造岛上，制造器能防御大部分自然灾害和极端天气，且保证覆盖区域内能四季如春。很荣幸，漂流岛带着铜门岛的大气层制造器一起“出走”了，要不然，漂流岛上的居民在还没跨过太平洋时，就因为极端天气而死去。

米尔纳握着拳头，他似乎决定了什么，轻咳一声，打断了两边的对峙，说：“我们登岛。”

“登岛？”周庭不可思议地重复道，“我们不能离开这个岛，而且如果那个岛上真的没人了，肯定是跟着方舟一起去新伊甸了，我们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张轩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周庭说：“很遗憾，周先生，这几天晴空万里，很适合离开制造器的保护，而且我们已经派过一队人去到了Futuro岛上的制造器边缘，里面除了极为寒冷外，十分适合人类活动。”

周庭先是惊讶地看着张轩，虽然上排牙齿咬着下嘴唇，愤怒地看向米尔纳，小声而又带着怒气地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米尔纳没有对视周庭，他目视前方，用英语回答道：“上次我们开会，你因为头疼没来，然后我们就派船去了，本来我想把结果当面告诉你的，可你的秘书说你在休息，不想见外人，包括我，所以我决定，不告诉你了，因为即使你知道了，也不会在乎。”

周庭闭着眼睛，深深地呼了口气，也许自己真的该换个老女人来当秘书了。张轩见周庭气愤而又没理的样子，冷笑一声，这让周庭差点失控，把张轩撕成碎片。

米尔纳再次轻咳一声，缓解了下尴尬的气氛，用英语说：“我们两个肯定会决定登岛的，就不正式投票了，反正三方投票，少数服从多数。”说完米尔纳确认了下周庭的态度，确定他默认了后，继续说，“你派一个人，张轩那边派一个人，和警局里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去，了解情况，可以吗？”

“可以”张轩和周庭一起回答，随后张轩继续说：“我亲自去就行，仿生人不惧怕寒冷。”

米尔纳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周庭，周庭看了眼张伯伦，说：“交给你了。”

“没问题。”张伯伦认真地点了点头。

米尔纳也对张伯伦点了点头，随后说：“明天早上九点出发，顺利的话天黑前就能回来。事情就这么多，回去准备吧。”

张轩对米尔纳微微弓腰，行了个礼，随后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了，周庭和张伯伦还在处理中心内，打算等张轩走远了再离开，免得和他相遇。

米尔纳见张轩走后，来到了周庭身边，拍了拍张伯伦的肩膀说：“张伯伦，你先回去准备吧。周庭，和我出去抽根烟。”

周庭知道，这个老家伙又要和他私下抱怨一下他的工作有多累人了，“哎哟我的老腰，哎哟我的脑袋，哎哟我的头发都要掉光了。”在周庭的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这些话米尔纳不能和张轩说，他觉得张轩没意思，而周庭总是会装得很同情，这或许是米尔纳这个老头想要的吧，毕竟无妻无儿，而一个男人总是想要得到些认同和理解。

张伯伦知道米尔纳的地位现在高于周庭，听到米尔纳的吩咐便快步离开了，而米尔纳则是搭着周庭的肩膀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米尔纳推开出口大门，一阵凉风直吹到周庭脸庞，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电视台位于漂流岛最高的山坡上，而处理中心正好是电视台的最顶层，也就是说两人正处在漂流岛的最高点，俯瞰整个岛屿。

这个出口是电视台的消防出口，可以在底层着火的情况下通往天台。这整个平台与楼梯都是铁质的，由于已经有一段日子没人保养了，导致栏杆上已经锈迹斑斑，再加上狂风袭来，那些破败的栏杆更是发出刺耳的响声，让人感到不安。

米尔纳似乎不在意这些栏杆是否可靠，也不在意锈斑会不会弄脏自己的衣服，就这样两肘撑在上面，周庭也象征性地往前站了点，他并不是担心栏杆上的锈斑，也不是担心狂风会不会把胸前的礼花吹走，而是万一米尔纳把栏杆撑坏掉下去了，他绝对不能抓到自己。

米尔纳右手伸向内口袋，拿出一盒铁质的烟盒，抽出一根递给周庭，️说：“陪我聊会？”

周庭虽然不怎么抽烟，但他还是接过了烟，用嘴唇叼着。米尔纳同样抽出一根，自己叼着，随后便对自己来了个“搜身检查”，最后在屁股的口袋里找出了一个老式的打火机。

他将打火机的翻盖打开，伸向周庭，周庭弯腰，等着米尔纳将火打着，可狂风作祟，不管米尔纳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打火石发出的点点火星。

周庭微笑地拍了拍米尔纳的肩膀，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喷枪打火机，先是给米尔纳点上，随后给自己也点上。

米尔纳将打火机握在手中，深深地吸了口烟，随后吐出，用中文说：“这个打火是我们家传下来的，我爸说，这已经传了四代人了，我是第五代，虽然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认为，一个打火机能当传家宝，我是不信的。”

说完，又深深地吸口烟，加上呼呼的狂风，这两口就吸掉了大半根烟。他回头看了眼周庭，随后自己开始把玩手中的打火机，继续说：“这个打火机，代表了我们家，上面刻着我曾祖父的名字，即使代表着我的家族，在这么大风的情况下也很难打的着火，还不如你那几块钱的打火机来得方便。”

周庭向前一步走，与米尔纳平行站立，但他只是直直地站着，没有触碰到栏杆，他对着栏杆外弹了弹烟灰，说：“时代在进步，即使我们被抛弃在地球了，我们也在进步。”

“进步？呵……”米尔纳冷笑一声，开始不断用他的传家宝打着火，“张轩，那个仿生人，自从德翁下台后，他就开始瞧不起人类了。岛上人们支持他，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只是大家想离开漂流岛。”

“地球不会爆炸的，米尔纳，你知道的。”周庭咬着牙说。

“是，是不会爆炸，但如果我们继续往南极漂的话，寒流会把我们全部人都杀死，全部。”米尔纳还在不停打着打火机，“仿生人，呵……他们除了感情，什么都知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经常在想，如果他们成为了地球的主人，我们是奴隶吗？不，我们有可能连奴隶都不是，他们宁愿相信机械，也不愿意相信人类。周庭，告诉我，你想成为奴隶吗？”

周庭将烟一口吸完，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认真地说：“谁都不希望自己是奴隶。”

当周庭说完，狂风缓缓停了下来，米尔纳的打火机也在这时“啪”的一声，打着了火。老式打火机的火焰不像喷枪打火机那样泛着蓝光，而是带着噼啪响声的烈焰，它熊熊燃烧着，在微风中缓缓摆动。

米尔纳微微一笑，将打火机收起，他转过身面对着周庭，郑重地说：“这次大选，他肯定能胜出，但无所谓，他带不走我们任何一个人，他也不会带走我们。周庭，去做点正事吧，现在只有你能制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