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青花家的院子灯火通明,父亲一家和自己的一家人围坐一起,热气腾腾的年夜饭上桌,大红的灯笼点起来,屋外噼里啪啦的爆竹不歇空,就像孩子们分着手里的鞭炮,男孩子分到大麻雷,激动的幻想自己就是战斗英雄,比谁的麻雷飞的高,炸的响。德善坐在正席,低着头,哮喘在这个冬天格外难熬过去,每呼吸一次都十分困难,耳畔的热闹就像隔着重山,显得不那么真实,看着忙碌的儿女们,唯独少了拙实的二女儿一家,孩子们也不曾个叫过来,他深深叹出一口气,女儿殁了,这个年过的也不是那么回事了。青花掌管着家,各方各面都操持的不赖,腿脚不便的老伴和不那么聪明的儿子有了姐姐们的照料,应该也不差,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怕是不中留了。德善支撑起自己的脑袋,刻满沟壑的老脸犹如老家贺家沟的沟沟坎坎,黑黄的土地上贫瘠干涩,一眼深泉已快要干涸,空洞的望向炸满烟花的窗外。
王墨清正擀着饺皮,孩子们包着饺子,歪歪扭扭大小形状各异的饺子横躺竖卧,二女儿嗔怪:“爸呀,你这饺子皮又硬又厚,捏也捏不住!”父亲的脸上讪讪的苦笑,“下次爸爸改,今天咱们就吃厚脸皮饺子昂。”孩子们笑了起来,“有饺子吃就算过年喽,”小飞打圆场,吵着他也要包厚脸皮饺子,大萍扔一块面剂子由他鼓捣,二萍说姐姐真是浪费,少吃一个饺子呢。一家人简简单单的过了一个年。王墨清给孩子们炸了花生米莲花豆,还做了些不太成功的牛肉丸子和油炸炸,过年嘛,别家孩子有的,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少,只是自己早没有和英花多学些手艺,照猫画虎多是失败,孩子们也不嫌弃,吃的喝的总是剩不下的,苦了自己的娃。兰花给孩子们买了过年的新衣裳,自己还是老虎下山一张皮,没什么好换新的,孩子们高兴开心就都有了。吃完晚饭,父子盘坐在炕上打扑克着红桃A,十八寸的天鹅牌电视机等着播春节联欢晚会,这彩电也是英花病下后买的,为给她解闷,可惜她走了,不能和他们一起过年,一起看精彩的春节联欢晚会。王墨清摸摸炕上的青花底子地毯,悄悄的叹了口气,万家团聚的时候,自己的家是在不能团圆了,英花病了以后才开始实现她的心愿,买了电视,买了这块地毯,和大姐家的一样,虽不是纯羊毛的,可是有半面炕那么大,花色也好看,绣的梅花鹿也活灵活现,铺在身下暖和,别人有的,英花总归是都有了,没什么遗憾了。
青花也不是不想叫光棍汉一家过来过年,就是多几双筷子多几张嘴,可是想着自己的妹妹总归是最亲的,人已经没了,日子还长呢,一天半天接济还可以,十年八年的,没尽头。自己的家大事多操心多,还得替父亲管一家子的事,更何况自己也做不了老苏家的主,这做买卖得精打细算,过日子也是一样,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狠狠心,自己也不是没帮,也算仁至义尽,所以这头一年逢年过节的就没招呼,王墨清拉破窝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别人帮是有数的,总得自己面对。青花自己心里的决定,是定了就不会变的。她不招呼王墨清,以王墨清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上门的,他们彼此笃定的事情,心知肚明。在旁人看来,青花是为富不仁了,王墨清心里是有一点这样的想法的,身陷囹圄,最困难的时候需要有人予以精神上的指引和物质上的帮助,哪一样都很重要。英花走后,一日三餐要给孩子们按时做好,中午晚上也是要照顾和陪护三个孩子的固定时间,余下的空儿才是工作赚钱的时间,做什么才好,街上有几辆人力三轮,比板车方便,市场空缺,时间自由,适合他。王墨清开始蹬三轮车,受苦力,只要能挣钱,不耽误给孩子们做饭,他都去做。从上班到做生意到蹬人力车,重脸面的王墨清都放下了,也许就是从妻子生病开始,他已将过去的自己一一打碎重建,骨子里的执着和骨气没有变过,他坚信,凭自己一副身板一身力气也可以养活孩子们,不仅养好他们,还要让他们出人头地,做正直优秀的人才,告慰地下亡灵,更要给瞧不起他的人们看看。自此,王墨清便不主动登青花家的门,青花也不来看孩子们,两家的关联,仅在于孩子们之间的联系和走动,遇到红白宴席,也是各行各的礼数。
很多年,兰花都不认可和理解大姐的做法,二姐走了,可孩子们还在,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亲情不能割断。娘家人自是人为闺女被王家人折磨死了的观念就是无稽之谈,病不由人,即便姐夫有万般不好,姐姐病重的时候端水送药照顾周全,很难说下半点不是,自己心疼外甥们,遇上丧母就是童年不幸,一个男人拉扯一家子,总归是辛苦和困难的,她便时常把孩子们接回家,关照一下穿衣吃饭,把人之常情的道理讲一讲,避免孩子们误入歧途。母亲没了姨娘亲,兰花夫妻一度想把大萍认了去,大萍面善嘴甜手脚勤快,人见人爱,姐夫舍不得,自己有一口吃的,孩子就有,不能让孩子们离开他。大萍已是家里的大管家,顶替母亲的角色,操持家务样样在行,小小年纪撑起半边家,真的让她去过好日子了,她也不愿意,放心不下父亲和弟妹。对小姨兰花的恩情,孩子们从这个时候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