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花的衰败和腐烂大概需要一个月。有些事却可以在人的心里保存很久，始终无法随着时间自然腐化，然后被丢弃。
毕设送花是x大答辩结束后必须走的一个“感人”的环节。
毕设答辩前的几天每时每刻都被塞满了代办，“有没有人给我送花”真的是一件优先级最低的事情，况且，我一向认为花是一种累赘，对于一个很快就要“远走高飞”的毕业生来说，没有一捧祝福的鲜花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答辩舞台上，我极力想要再补充两句，想要为这场前所未有的糟糕演讲再补救一下，即便我已经变得语无伦次，神情也不再镇静，可能神志也不太清楚，然而被婷一把按下话筒。
“再说扣没了！”我才后知后觉发现，我们已经超时5分钟。
一场毕设答辩就这样仓促结束，我还在为如此简陋的结局感到怔愣，想着接下来是什么环节来着，好像是送花吧？谁会给我送花，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找托啊……
当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带着职业假笑恭喜各位有亲友团的队友，一张笑脸随着人流出现在面前，师妹给我递上了一捧花，我有些不可思议地接过，我还确认了一遍是送我的吗？然后在欣喜和不可思议中接下这捧花，我不是很善于应对这样的温情时刻，连谢谢都说得拗口。
确实感谢师妹的这一捧花，让我不至于在热闹舞台上不知所措，看着我的“老铁”们感慨，快乐是他们的。但更多的还是惊喜，在人生中一些狼狈的时刻，有小天使从天而降，何其幸运。
毕设展示结束了，开启了众人排列组合的拍照模式，折腾了一早上，腰间贴的编号不知何时贴到了花束上，然后这捧意义非凡的花就摆在了我的桌子上，陪伴我度过在学校的最后一个月。
日子一天天过去，花也慢慢有些蔫了，散发的清香开始变得诡异，有点像衣服没干的霉味。最后它在阳台的角落里慢慢枯死。可见，花在被采撷时就注定了它的累赘的命运，清扫的时候还有蚊虫肆意纷飞，但这次我要为花正名，花确实能够带来幸福感，在人生一些意义非凡的时刻。如果有人愿意送你花，不要怨它净买些不实用的东西，他们只是希望见到花的那一刻你是快乐的。
刚躺上床，电话就打来，然后几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妖艳贱货就相约一起外出觅食。谈话间，八句不离早上的毕设演讲，从前一天晚上的测设备未遂，讲到傻叉的广告公司老板，从拽逼评委的迷惑发问讲到可亲可爱的导师救场，无形中进行着一场”叙事疗愈“，所有人一边对着答辩的结果没有信心，一边又期待着奇迹出现，毕竟，这一组所谓的”风云人物“四年来披荆斩棘创下些零星的佳绩，附带的高自尊的毛病使得各位一点都无法忍受质疑，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留存一丝着实事求是的理智，毕竟我们的毕设答辩确实有太多“意外”了。
唯一的”不出意外“就是我们会输。
沮丧弥散在空气中，所有人都有一肚子话想辩驳，到了嘴边都变成了一些简短的国粹或者唉声叹气，浑噩的我们来到了婷所谓最好吃的烤肉店里借“暴饮暴食”消愁，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在群里跟可亲可爱的老师求安慰，讨论着这个评分机制不合理性，听着老师讲着一些安慰的话和鼓励的话，然后复读“哭开三度”或者“懂的都懂！”一群困顿的人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终于将胸中一股浊气一吐为快，我们又开始相信”错的不是我们，是世界！“。原本似蔫了的各位在良言和美食里重获新生，那股子锐气又重新燃起，前后大概不到3个小时，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哦，可能还是有一点吧。
年轻人治愈力比较强，很多关于梦想或者壮志的决心不容易凋零，还容易催生出一些“我偏要勉强”的骄傲的倔强。
尽管如此，这场挫折并不会如此轻易地在心头烟消云散，没有人会那么轻易接受自己竭尽全力换来一个糟糕的结果，何况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选择了投入最大的努力。因此此刻下笔有千言的我，无论嘴上说着多么释然，一旦谈及这件事情，必然带着怨念的笔锋，我可以有八百种方法洗脑自己应该大步向前，但就像每个人心里有一些”不可说“的故事，这些情节简单的故事总是能挑起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那么我就要来讲这个简单的故事。
常言道，人生三大悲哀，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江郎才尽，其实讲的都是失去的故事，私以为悲剧还有一种，就是幻灭。听人讲”失去“的故事，还可以夹带对当年风光无限的怀念，让人捉摸不透是”无奈“还是”凡尔赛“；而听人讲”幻灭“的故事，只能博君一笑，原来当年你也too young too simple！
那年是意义非凡的一年，是x大广告系正式出圈的一年。一场x周年庆搞的风生水起，各大传媒高校大牛纷纷来贺，某标志性建筑前几个过分大的红字都彰显着这一场盛典的财大气粗。各种常年未开放的演播室/实验室都提供参观名额，门口巨大的体现教学成果的展板虽然仅有1天的寿命，但肩负着与各种优秀校友合照的重任，当然还有另外某标志性建筑前的摆拍道具，成为了当地coser和摄影博主的打卡圣地，那天下午阳光正好，寓意教学硕果的麦穗礼包渐欲迷人眼。快乐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仿佛着不是一场学术与教学讨论会，而是一场全明星盛典！如果一切按照计划实施，这场盛宴将会和s大的王牌“广告毕设”一同放出，可惜啊，这场盛典的总负责人可能给忘了，当然他还忘了那些在邀请名单里的业界大牛，甚至在活动现场也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全权负责的学生团队依然坚挺在一线，虽然一线并不包括午餐的盛宴。
这就是x大，广告学界一颗冉冉新星，x周年后，破除一切腐朽的制度势在必行！其中包括陈旧的毕设答辩，毕设是每一个应用型人才的绝佳演练场，怎么能少了battle和比稿，广告的优胜劣汰是最做出最优广告的底层逻辑，那么将由谁来评判广告的优劣，当然是一众虽然籍籍无名但兢兢业业的广告从业者，还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甲方（毕竟甲方很忙的）。
x大广告毕设，一场大型mkt pk show，每一年都备受瞩目，虽然后排都挤满了学生，但前排却空荡荡的，哦，可能评委们去上厕所了，或者已经晕在厕所了。你说门口边上这个坐姿歪斜的大佬是哪里来的学生家长？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竭诚邀请来的广告界的专家，请不要觉得坐姿歪的人就不是专家！
舞台上，学生们为着一个个完全没听过名字的产品演讲着自己的策划案，还是有个别产品名气响当当的，虽然甲方只是一个经销商，但沾了这个title，就是极为慑人的，有些产品的成熟度让人十分怀疑它迫切地需要把广告预算花在产品的研发上，学生们努力做着演讲，脸上是佯装的“产品自信”的笑容，这种职业假笑的演练对于未来从事广告甚至任何行业都是极为重要的。
时间来到了激动人心的饭点，来了他们终于来了，带着前一晚3点才做完的ppt来了，我们组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混乱中开始自己的演讲，一些闲杂人等在演讲声中走来走去，好不悠闲！
因为前一夜某负责人的疏忽，我们组还没有机会测试电脑。说到这位负责人，我感慨万分，如果没有她，我们真的是选不上，这么好的命题，毕竟按照她的话来说，大作业这个命题你们已经拿了第一名，这不是对其他组的人不公平吗？有人举报你们！
甲方老师这边又觉得这一组着实勤劳又听话，实在是一等一的打工仔，转眼又想，如果有两份稿子那不是更好，创意这种东西，就是要多多益善！一时间甲方老师也陷入了两难，她支支吾吾地说着：“要不，就听老师的，我们比稿吧，你们这么优秀，难道还怕battle吗？”语气中透着无可奈何，一副迫于其他二位的压力的样子。
这时候，善良的庆典负责人认为时机正好，他赶紧出来carry：“好同学，我的好同学！我！从来都是为学生着想的。你看这样可不可以，给你两条路，第一：参与抽签，第二：做创业项目，但是这个甲方不许参与你们的项目。”语气里充满了商量的口吻。
我当场就懵了，莫非大家都得了失忆症，在不久之前，庆典负责人和甲方老师甚至建议我们一个组做这个命题，且不用比稿，怎么突然又变卦？哦我知道了！那必然是这位公平公正公开的负责人的提议，涉及到了学生举报，这，怎么行呢？
虽然这个举报的“学生”至今都不知道是谁，可能是负责人自己吧，因为“xx老师要求”，“xx同学举报”是她的常用话术，毕竟有些工作，就是这么轻松愉快地推进了，屡试不爽。
事到如今，我们觉得这个甲方真是无比（ ），当初我们不过是被“能落地”给迷了双眼，倘若我们能够早点把玩剧本杀的脑子用到这里，也不至于想不到一个几千块钱的预算都要申请几个月的甲方根本就没准备给你留预算的结论，毕设还没开始，甲方就给我们上了宝贵的一课，抠是甲方的天性，一分钱一分货是乙方的操守，工作不是慈善，没有谁会赶着给你送钱，也没有谁会赶着给你使唤。
那么这个命题不要也罢，于是我们就选了另外一个，但可能还是触了霉头，抽签最终还是只剩这个甲方。没办法，我们就只能“被迫”占了便宜，选了这个老命题，“含泪”赢在起跑线上。
赛场上，原本绚丽的ppt动效和视频全部卡顿为慢速ppt，答辩观感直接降到负值，再加上“既要又要还要”的甲方给的庞大命题根本无法浓缩在20分钟内讲清楚，在场的专家们还埋头翻阅着精美的价值250的策划案，根本不care讲台上发生了什么，这一组凭着rap的语速，点到即止的阐述，不清不楚地苟完了一场答辩，听起来什么都有，却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什么都让人听不进去，归根到底，还是我们功力太浅了！
更不幸的是，当天早上9点，甲方老师实在是没空，毕竟最近在跟一个分分钟几百亿上下的项目，她们对自己的不能到场感到遗憾，并且祝福我们“看好你们！”，当然事后不要忘了把策划案原版发她“拜读一下”。
这下好了，为数不多最理解这个项目的人不在了，接下的答辩拷问将会是可以想像的不着边际，比如“偏题”啊，“没有宣传核心主题”啊，“逻辑胡乱，表达不清晰”等等，让人不禁以为自己参加的是新概念作文大赛，当然还有个别评委兴致正浓，也开始跑题，说起了乙方公司广告人才流失至甲方公司的问题，最后，他就坦言各位应该多多到我们乙方公司学东西，而当婷问起“那您招我们吗？”的时候，这位专家却露出了神秘而不可捉摸的微笑，答案昭然若揭。
“演讲的形式是创新的，很多洞察也非常动人，至少这份挑战和创新的精神值得鼓励。”指导华老师似乎已经认清了在座各位听了个寂寞的事实，开始从“精神可嘉”的角度帮忙救场，而一向擅长将各种事情上升至学术高度的李老师也开始从一个高大上的角度发问，试图给我们一个把“中心思想”升华的机会。
一场点评就在如此轻松随意的氛围中结束。而接下来，就是开头的故事了。
总之，就是一群毛头小子听不惯前几年说X大广告毕设进入瓶颈的论调，想凭着自己微博之力去改变这一现状，严格把守每一个创意点和创意执行，闭关两个月，只为毕设交上一份最满意的答卷，为X大广告毕设带来新的视野和能量，为“实战融合教学”除旧迎新！添砖加瓦！
只能说，笑死，根本不可能。
可惜，那个时候的我们都不懂。那个时候，我们何尝不知道“毕设”不重要，只是我们天真地觉得——“我们”很重要。
“你们好卷”听了无数遍，那时候很想解释“倒是没有那么强的求胜欲啦，就是觉得尝试了新东西，想让大家看看我们的突破。”私底下已经欢呼雀跃好多次了，憋着一股劲，等着对外展示那一天，一定能让大家觉得新鲜。
原来，写作”你们好卷“读作“你们真傻。”
也许理想幻灭，露出生活真相是人生的常态，但对于象牙塔里的少年来说，这个事实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有些念头能让人在漫长岁月里苦中作乐，但你一旦掐灭它，将会引来一场沧桑巨变。这场巨变其实没那么痛，也没那么大不了，只是曾经那些滚烫的热情变得“千金不换”，那些可以轻易倾注的感情被一并收回，明码标价，有事好商量。对于很多人和事，更不会轻易觉得“我很重要”。
真是拳拳到肉，整个人都“通透”了！或许这才是这场答辩的正确答案——”认真，你就输了。”
不合时宜的认真注定会输，甚至你应该问，赢了又如何？一个舞台只是需要一场表演，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原则并不适用，什么新的能量新的视野，不在考察范围和认知范围，根本不需要，只会影响有些人回家吃饭的速度。
这是只是一项传统，每个人都在好好地各司其职，严格按照“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挑不出一点儿错。
2个月，十几篇的脑暴文档，无数的资料，数不清的会议。还有苦苦想不出创意的深夜，祈祷着“上帝亲吻，灵感出现”，不够惊喜的创意点一律排除，将严于律己践行到底。每天规律得像重回高中时代，但比起清苦的高中，我们还是要快乐一些的，至少每天都会享受到各种好吃的外卖，大屏放着综艺，偶尔还会奖励自己一顿夜宵，海底捞的游戏玩了一轮又一轮。
我有时候在想，毕设真的值得我们这么认真吗？至少我的钱包有点受不住了！
但那段日子我正式认识了可爱的那一群人，也正式地认识了自己，甚至正式认识了这所城市。在和保安对线/淘宝商家砍价方面，我只有莽夫之勇；面对诺大的X城，吃饭的地方我竟然只能想到校门口的“美食街”。呜呼哀哉！我沉迷学习和互联网太久，真真是一点都不懂生活。
期间还要感谢罗翔和刘擎老师，他们对哲学的通俗解读也让“久在樊笼里”的我有了很多开悟，毕设期间我靠着一句“登上顶峰的斗争足以充实人的心灵。”维持着对所做之事的热情。罗老师对“宽容之爱”的解读也破碎了我的庸人自扰，每天在一个教室里生活，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和说话风格，相处中难免会有“看不惯”或者难以共鸣的时候，能不能拿出你对“纸片人”对大度去同等对待，也许你会发现，人与人想要共存，还是蛮简单的。如果还是觉得人生有很多困惑，还有一个朴素的方法论：很多时候我的烦恼和焦虑不过来源于我的无知，多读书可以帮助我们走出个体的狭隘和挫折感。
这样看来，似乎我的收获颇丰。如果此时有人发出这句灵魂拷问——
如果提前知道你毕设的结局，你是否愿意再来一次？
那答案是肯定的，我依然会选择同样程度的努力再来一次。
罗翔老师说，随手可得的快乐，及时满足的快乐会让人不愿意思考，让人不再觉得人生有需要攀登的高峰，让人不再认为人生有意义。人只有在使命中才能让琐碎的精力，变得有意义。
在这个追求及时满足的快餐式文化中，我们太渴望当下就获得认同，我们还没有习惯延迟满足，还没有习惯在使命中和责任感中获得快乐，而这种使命和责任感在人生的大部分时候，不会有“路边鼓掌的人”，我们永远找不到一条捷径去通往鲜花和掌声，即便有也是稍纵即逝的，重新回想那满满当当的两个月，完成使命和承担责任和幸福感并不冲突。
这是毕设的最后一道附加题，这道附加题的答案是：人生海海，如果你想获得永恒的幸福，就要怀有伟大的使命/责任感和爱，去做细微的事情，去身体力行，不要坐而论道和自我感动。
至此，我下定决心，重新拾起我的笔，我要做回“口无遮拦”的说书人，也许我会更盼望未来的每一天，也许会在苦难来临之际从容又笃定，真正超越虚荣和虚无，我还要等到那些值得我与之争得面红耳赤的人，当然大部分时候还是要“好好说话”。
人的选择具有不完美性，但我们恰恰丢的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我们应该庆祝才是。
以上是一年多以前的自己写下的文字，一年过去了，“答辩灾难”这件事依然会变成我们相聚时调侃的话题，但我们似乎已经不再感到遗憾。而我也凭借着这份作品拿下了几家头部企业的offer，还记得终面的时候，某头部房企的总经理专门夸了我们的作品，并且邀请我直接选岗发offer，我兴奋地把这一刻分享到群里，面对这样一个迟来的认可，虽然不存在也不需要什么“重建自信”这种力量，但就像美好的日子里收到了一束鲜花，给这个跌宕的故事一个美好的结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