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 手

在距离学校两条街的小巷子中，有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里的设施很老旧了，甚至连门上都有了裂缝，一到晚上刮起穿堂风，呜呜作响，便有几分阴森。学生们私下里把这咖啡馆叫做分手之地，因为这里的悲凉正应了恋人们分手时的难过心情。

这天晚上，来了两个大学生，他们都苦着一张脸，各自要了一杯咖啡，坐着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那个男生端起咖啡，想对女生说话，可看到她的样子，又不知该怎么说，叹了口气，自己喝了一口，把咖啡放了回去。

男生名叫周成，女生叫做张婉婷，两人是一对恋人。

周成约张婉婷到这里的目的是要和她分手，因为他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

张婉婷显然已经知道他的想法，脸色苦的，就差没有掉下眼泪。

又坐了一会，周成觉得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就狠不下心说了。

他又端起了咖啡，还没说话，张婉婷站了起来，对他道：“你最喜欢宫爆鸡丁，我再做一次你给吃。”

咖啡馆里可以做菜么？

周成没去多想，也许今天晚上是他与张婉婷吃得最后一顿晚餐，谁能拒绝一个悲痛欲绝的女人最后的要求呢？何况他对她也不是没有一点旧情。

菜很快端了上来，盛在两个盘子中，分别放在周成与张婉婷的面前。

“快吃吧。”

张婉婷递过来双筷子，周成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今天的肉有些怪，有着淡淡的咸味，还有点苦涩，像是加入了泪水。

张婉婷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面前的盘子里，那一盆宫爆鸡丁忽然变成了一颗鲜血淋淋的心脏。

周成吃了一惊，再看自己盘子里，赫然是吃了一半的心脏。

它还在跳动！

“你吃了我的心，我也要吃掉你的心，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张婉婷手中多出一把青色的小刀，对准盘中的心脏狠狠刺了下去，血水喷溅。

周成胸口一阵巨痛，那里露出一个血洞。

他的心被张婉婷吃到了嘴里，腥红的鲜血从她嘴角渗了出来。

周成大叫一声，栽倒下去。

红 绳

周成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宿舍床上。

几个室友围着他，笑他：“周成，你又做噩梦了，刚才叫得好凄厉，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周成喘息未定，伸手去摸胸口，那里没有血洞。

噩梦？原来是一场梦！

周成想笑，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呼哧呼哧像是风箱，他清了下嗓子，问道：“我的叫声很响吗？”

“响，就像是被人杀了一样。”

周成眼前又浮现出血淋淋的半块心脏，心头急剧跳动了两下，觉得有些反胃，赶紧下床打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

天空阴沉得可怕，乌云几乎快压到了头顶，下面忽然传来叫声：“周成，下来。”

叫他的是俞小蝶，是他现在的女朋友，他和张婉婷终究已成为了过去。

张婉婷温柔少语，有如她的名字那样温婉多情。俞小蝶则完全不同，她热情似火，自认识他后就展开了热烈地追求，半月之后周成忘记了张婉婷的好，拜倒在俞小蝶的石榴裙下。

周成一路小跑下楼，换做平时，俞小蝶看到他便会扑入他的怀中，今天却冷着一张脸，脸色如同她穿着的白色连衣裙一样苍白。

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看起来有些奇怪。

周成笑道：“什么人惹我的小蝶生气了？”

俞小蝶道：“你陪我去趟医院。”

“怎么了？”

“我哥哥被车撞了，他们说开车的人是张婉婷。”

“啊？”周成吃了一惊，张婉婷虽说开车是新手，但向来胆小，怎么会开车撞人？撞得还是俞小蝶的哥哥。难道……难道她是在报复？

他心底冰凉：女人疯狂起来，真是不可想象！

俞小蝶哼一声，掉头便走。

周成忙跟了上去，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心想到了医院问清情况再说。

俞小蝶见他跟来，脸色稍稍好了点，忽然举起手腕道：“你送我的红绳我戴上了，好不好看？”

俞小蝶雪白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周成不记得送过这个给她，也许是哪天在网上买的？

绳子红得发亮，就像是心脏里流出来的——鲜血！

他心里发虚，含糊“嗯”了一声。

到了医院，问起俞小蝶的哥哥，一个年青的医生把他们带到一间无人的冷库，拉开一具柜子，示意其中赤裸的尸体。

那尸体被撞得面目全非，只有一条胳膊完好无损，胳膊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红艳艳得像是鲜血。

周成心中咯噔一声，问那医生：“这红绳是……”

“哦，红绳啊？是我们为了方便区别死人，用来编号的，他的编号是十三。”医生边说边挥舞手臂，白大褂的袖口中，露出半截红色。

周成眼尖，看出那是与尸体身上一样的红绳，他不由望向俞小蝶，她举起了手臂，正向他冷笑，手腕上的红绳如同流动的鲜血。

死人的编号，难道他们都是死人？

周成恐惧到了极点，猛得推开俞小蝶，冲出冷库。

耳中传来追求的脚步声，似是就在身后，他不敢停留，一口气跑出医院。

对面突然驶来一辆巨型货车，鸣着喇叭呼啸而来。周成吓得魂飞魄散，情急间一跃而起，跳进路边的树林。

货车擦身而过。

周成觉得喉咙很痒，咳了一声，咳出一口鲜血，骇然低头，只见一把青色的小刀正插在胸前。

这刀不知被什么人竖在路边，他跃身而来，不偏不倚，正撞在刀尖上。

周成不停地咳血，那血的颜色有如红绳一般鲜艳，生命从他体内快速流逝，很快失去了意识。

游 戏

周成醒了过来，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传来嗡嗡的声响。

我死了？这里是地狱？

他伸出手，摸到了一层木板，左右一摸，发生自己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就像是——棺材！

他惊恐万分，拼命地敲打面前的木板。

木板忽然打开，射入的光线刺得他闭上双眼。耳边传来轻柔的女子声音：“本次梦境游戏到此结束，欢迎再次光临。”

二十分钟后，周成坐在这家名为“梦想成真”的公司大堂沙发上，精神还有些恍惚，有点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

在真实的世界中，他曾因俞小蝶与张婉婷分过一次手，现在又重新复合了。

张婉婷硬拉他来体验“梦想成真”公司推出的“噩梦”游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张婉婷坐在他面对，笑吟吟道：“以后还会不会三心二意了？”

“嗯？”

“我是说你还会不会再被俞小蝶那样的女人迷惑了？再有下次，我们就彻底分手。今天带你来体验这家公司新推出的游戏‘噩梦’，是让你看清那个女人的面目。梦里的世界一定很可怕吧。”

“嗯。”周成迟疑了下道：“我去上个洗手间。”

他匆忙离开，从洗手间门口绕过，找到公司的工作人员，问他：“对不起，能帮我解答一下梦境的问题吗？”

“您请说。”那工作人员的笑容，很像是梦中咖啡厅里的招待。

“我想问得是，我的梦完全是按照你们公司设定好的故事来做的吗？”

“不完全是，我们能够通过一定的手段，在客户脑中找到某些他曾去过的场景，并调出客户脑中所要出现的人，再施加特殊的刺激，控制是噩梦还是快乐的梦，但是具体发生的事情，还不能精密控制。”

“那梦中人物好坏，能够通过刺激来控制吗？”

“不能，这要根据客户的潜意识来，潜意识里是好的，在梦中就是好人，潜意识中是坏的，梦中就是坏人。”

在他的第一个噩梦中，张婉婷杀了他；在第二个噩梦中，张婉婷杀了俞小蝶的哥哥。

他对她的厌恶与恐惧，一直带到了梦醒后的现实之中。

所以他才要问工作人员，梦中的好坏是否也被操控，如今得到了答案：在自己的潜意识中，张婉婷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坏人。

周成谢过工作人员，回到大堂，张婉婷正向他这方向张望。

周成慢慢走到她面前，说：“今天我很累了，你自己回去吧。嗯——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好不好？”

张婉婷笑容凝固，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周成咬着下唇，狠下心不去看她，转身走出“梦想成真”公司的大门。

爱情的镜子早已摔碎。复合，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天空阴暗，路上空无一人，周成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条小巷中，不远处就是那家咖啡馆，一股无以言喻的恐惧浮上心头，他转身想走，突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大褂，正是梦中那个医生，心中一惊道：“是你？你到底是谁？”

医生冷笑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俞小蝶的哥哥，你骗了她的感情，想这么一走了之？”

“没有，我们只是性格不和。”周成见他面色不善，急忙否认。

“你不用狡辩，今天来我要为她讨个公道。”医生突然抽出一把青色的小刀，扎进周成的胸口。

周成大口喘着气，那医生已化成了地狱来的恶魔，不停刺破他的身体。

这一次真得要死了吗？

案 件

周成醒了过来，他没敢一下睁开眼，生怕看到得是阴曹地府。

“你醒了吧。”

一个带有磁性的男性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听得耳熟，睁眼一看，竟然是“梦想成真”公司里回答他问题的那位工作人员，他脱了西装，换了一身黑色的警服，对他点了点头。

“我没有死？”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里，数台医疗机器围在他周围，发出嘀嘀的轻响。他想动一动身子，手脚却没有知觉，惊恐道：“我怎么了？”

“你刚从深度睡眠中醒过来，手脚还在麻痹状态，一会就会好。”

警察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白花花、恶狼一样的牙齿。恐怖的感觉又来了，周成忙转移注意，问：“我一直都在梦中？”

“是的，你一直都在做梦，是不是很困惑？”

“我不是很困惑，是非常非常的困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梦醒来，又接着一个梦，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

“我们发现有人利用‘梦想成真’公司制造的梦境影响人的记忆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犯罪目的，而你则是那家公司的客户之一，我们找到你时，发现你昏迷不醒，所以想办法再次引导出你的梦境，来追查你曾受到的影响。”

“我记得——我被人用刀杀死了？”

“是一把青色小刀吧，那把刀是个道具。”警察解释道：“‘梦想成真’公司制造的梦境很深，一个梦套一个梦，想要强行脱出，需要特殊道具的帮忙，那把青色小刀起得就是那个作用。”

周成头很痛，如果前面都是梦境，这个是现实的话，他对这个现实没有一丁点儿记忆。

难道是因为刚从深度睡眠中苏醒的原因？

“在我的梦中，你们发现了什么？他们对我施加了什么样的影响？”

“你的梦与两个女人有关，一个叫张婉婷，一个叫俞小蝶，她们和你什么关系？”

“一个前女友，一个……”周成发现说不下去了，自己到底与张婉婷复合了没有？谁是前女友，谁是现女友？

脑中一片空白。

“通过我们的追踪，发现几个梦境都把张婉婷描述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而你与俞小蝶不断因为与她地分手而受到伤害。现实中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们可以这样假定，如果梦境是为了影响你，那么梦境与现实就是相反的，张婉婷因为你要分手受到了伤害，而心狠手辣的女人是俞小蝶。”警察手指轻敲床栏，分析道。

“可是，我记得是张婉婷拉我去的那家公司。”

“嗯，你梦中的记忆我也看到了，这确实很奇怪。”警察想了想道：“还有这样一种可能，张婉婷设计了这个梦境，有意加强自己心狠手辣的印象，再利用你的怀疑，让你以为是俞小蝶下的手，从而产生相反的判断。”

这都什么跟什么！周成心里乱成一团，不由一声呻吟。

警察呵呵一笑道：“是我太心急了，你什么都还没记起来，等你休息两天，回忆一下现实中的情况，自然就真相大白了。你先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警察走了，屋中只剩下那些医疗机器，像是永动机一样，发出连续不断的嘀嘀声。

周成睡不着，睁着眼瞪着天花板。

过了这么久，他的身体、手脚依旧没有知觉，脑子中也全是梦中的记忆。他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这会不会也是在梦中？

一个年青的护士推门而入，端着托盘为他派药。

小护士面容标致，吸引了周成的目光。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垂下头。周成也觉自己有些过份，移开目光，瞟到那托盘边缘，从那处有如镜面一样的反光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上身赤裸，下身穿着一条短裤，裤角下面是两根白色的骨架，从大腿骨一直通到脚指头骨。

“啊——”

周成惊叫起来，自己的腿怎么会没有了？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场梦！

他剧烈地挣扎，把小护士吓了一跳，慌忙把托盘放在床头，想来按住他。

周成看到托盘里有把青色的小刀，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劲道，伸手抢了过来，用力向胸口扎去。

噩梦，快些醒来吧！

梦 醒

周成醒了过来，第一时间睁开了眼。

他正躺在被窝里，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在床上，带来温暖。

刚才果然还是一场梦。

这些梦一个接一个，都不知哪一个是虚幻哪一个是真实？

“老公，吃早餐了。”俞小蝶推门而入。

老公？记忆一点点回归。是了，他与张婉婷早分了手，毕业后与俞小蝶结了婚。

这就是现实吗？原来那些梦真的只是噩梦而已。

周成长舒了口气，心中又隐隐感觉还有什么事情，他没有想起来。

“老公，我烤了你最喜欢的面包，我扶你起来。”俞小蝶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伸手掀开被子。

“不用，我自己……”话未说话，他看到了被窝里空荡荡的裤管，心头一阵恐惧。

他的两条腿没有了！

“你又做梦了吗？”俞小蝶轻抚他的额头：“自从出了车祸之后，你就噩梦不断。”

“这不是真的！我还是在梦里！”周成猛得推开俞小蝶的手，四下张望：“那把刀，那把青色的小刀呢，它在哪里？”

俞小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老是这样说，你再睡会，等会我来叫你。”

周成没有注意到她离去，他一直在找刀。找遍房间，没有找到青色的小刀，他看到床边的轮椅，挣扎着爬上去，转着轮圈出了房间。

他坚信还在梦中，他要真正地醒来！

这是一所三居室的房子，打扫得很干净。他在这里与俞小蝶度过了三年美好的时光，直到有一天，他出了车祸，双腿截肢，从此生活陷入了黑暗。

不是这样！

周成用力甩头，不愿再回想恐怖的经历，他要找到青色小刀。

终于，在浴室里，他找到了，那把刀就摆在洗漱镜子前。镜中的他脸颊消瘦，胡子很长时间没有刮了，整个人很憔悴，哪还有半点上学时英俊的模样？

周成咬了咬牙，举起小刀，对准自己的胸口，猛刺下去。

鲜血顺着刀槽喷溅而出，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缓缓闭上双眼，期待着下一次的醒来。

同一时间，在隔壁的房间里，俞小蝶盯着监视屏上周成血流满地的情景，轻呼了声，用力握紧了身边男人的手。

那个男人赫然就是周成梦中“梦想成真”公司的工作人员，是那个在医院中看望他的警察。

“你的愿望实现了。”他轻轻拍了拍俞小蝶的肩膀。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这样消沉，这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他不是我的周成。”俞小蝶低声抽泣。

“我知道，我知道。你爱得是那个大学时风流倜傥的周成，而不是断了腿要你来照顾一辈子的废物。你想给他个痛快，也想让自己解脱，所以才找了我们公司。他经历过我们控制的梦境，已经分辩不出现实与梦境的真假，在知道双腿截肢的残酷现实后，会选择自杀结束这个梦，而你通过这段视频，可以安危脱身。只是我听说张婉婷知道他断了腿，曾来看过他，还想照顾他一辈子，你为什么不顺势交给她，反而拒绝了呢？”

“他是我的大英雄，我怎么能让别人夺走他！”

“呵呵，看来最爱周成的是张婉婷，你只是享受他的外表，享受他的爱情，从没想过与他相濡如沫，是吗？其实我们谁不是在梦中？你有想过自己的梦醒时分吗？”

男人指了指前面的桌子，桌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青色的小刀。

俞小蝶的脸色一下煞白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