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百里相思
夭夭,今日姑姑到了银渊的金陵河上,听闻许多年前,金陵河上,一曲凤求凰让无数人心醉。——百里相思
金陵河上,百里相思听闻有人说起凤求凰的故事,她心下一动,一个女子为了一见钟情的奴仆奏凤求凰,这个故事一定很有意思。
“老伯,你能给我讲讲凤求凰的故事么?”
船头的地方视野很开阔,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都可以听闻,然而这里的风很大,一般也是无人愿意踏足的。然而,今日却是不一样的,百里相思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抱着琴的老伯。
那老伯抬眼看了一眼百里相思,虽是布满了岁月的痕迹,那过人的容貌还是让百里相思红了脸。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老人家啊。
那老伯半天没有说什么,只是抚摸着手里的琴。百里相思以为老伯是打了主意不理她,没想到,那老伯竟是将琴递给了百里相思。
百里相思不知道该不该接过琴来,于是便用着疑惑的眼神看向老伯。
“ 我见你双手灵巧柔软。左手的无名指外侧长了薄茧,中指的指尖也有一点茧,而大拇指的外侧有茧比较厚。而右手中指指尖有微微突起。又观你左手不留指甲,右手指留一些指甲但不是太长。想来姑娘应是会弹琴之人,看你这模样,兴许还是个各种高手。你若是愿意给我弹一首凤求凰,我便给你说说这个故事吧。 ”
百里相思微微挑眉看向老人家,见那老伯眼里全然只有怀念和期待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恶意的样子,她点了点头,接过了老人家递来的琴。
轻轻拂过衣衫上的尘埃,百里相思这才盘腿坐下,将琴放在了膝上。这琴的分量很足,细细嗅了还能闻见上好的檀木的香气,看那琴身干净而琴弦却是旧了,想来是很久不曾有人弹奏了。只是有心之人却日日擦拭罢了。思及此,百里相思又看了一眼那老伯。
只见那人鬓发虽白,眼角沟壑多多,但难掩其眼神中闪耀的光彩,想来这应当也是一个大人物吧。
百里相思的手落在了琴上,指尖微勾,琴音便起了,一曲惊若天上曲的凤求凰响起。
“姑娘好琴艺。比故事里的那人好多了。”
老伯微微弯起了嘴角,倒是让人捉摸不清他的意味了。
南音,难音,慕南音这一生也算的上是一曲难音了吧。
和所有年轻的江湖人一样,慕家少主慕南音年少的时候也不是个闲的住的人,一日,她自鸣玉山庄悄然出游,决意在这江湖找到点什么来给她的年少留点回忆。
金陵夜游,风景正好,秦淮河的乐舫上慕南音遇见了竹心,她觉得自己找到了想要的。
与竹心的初遇,是慕南音这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任白衣仆仆,镣铐缚足,也难掩竹心的风华倾覆。船头孤立,他一只碧萧诉尽一身风骨。是孤傲,是不愿沉沦,自小通晓音律的慕南音从竹心的曲子里读出了许多复杂的感情。
慕南音自诩世间佳乐皆出于她鸣玉山庄,竟是不想于此风尘之中,竟有如是美乐,乐声直抵人心,人颜如仙人谪凡。
水袖不知年少轻狂,白皙如玉的手指在琴弦上起起落落,一曲凤求凰在慕南音手中婉转。
那一夜,慕南音千金掷却,秦淮碧萧落鸣玉。
那时候,看着竹心温柔的带着感动的目光,慕南音以为,她为他换得的自由足以让他永远陪伴她。
十年长伴,便是两个陌生人都会彼此熟悉,自然,慕南音以为她已然是最是知晓竹心的人,然,她与他知己十年,他终究没有将心底最深处的话语告知。
十年,竹心迟迟不娶慕南音,她以为只是因为他仍有家仇在身。慕南音的性子高傲,竹心却也不是会妥协之人,于是他们谁也不曾说,好像就那样平静相伴便好。
第十年相遇的那一日,风景旧尘埃,竹心终于向慕南音提了亲,十年来,竹心在鸣玉山庄早就如同少主一般,自然好事便水到渠成了。
没有一点而阻力,似乎太顺利了些,这不禁让慕南音有了几分担忧,然而她却将这担忧当做是出嫁前必经的那种情绪了。她没有在意,竟成了她一生难以卸下的包袱。
世事难料,人心难料,仇何仇,他的仇人竟是她之父。十年相伴竟是他隐忍报仇的手段,十年真心竟是让人不知道有几分是真。
慕南音与竹心成亲的那一日,她本是欣喜满怀,洞房花烛,那一首终其半生所谱的南音终是要为他奏响。
可是她万万不曾想到,新婚之夜等待她的不是良辰美景,竟是家毁人亡。
竹心,碧萧,早该想到,他是临水照的未亡之人,而临水照居主正是被她父亲一步步打压至死的。
“仇怨已了,你与我有恩,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能报仇。南音,既你我已然成亲,我自是不会负你……”
“够了!”
竹心那依旧温柔的眼眸,那冲她伸出的手,依旧洁白干净,宛如初见,可是,她又怎么能忘却他手上她一家人的鲜血。
她的眼里满是泪光,她的心口疼痛的不行,一切好似一场惊天的笑话,而那个将被世人耻笑的人,便是她慕南音。
慕南音本想就此别过,一生也就这般了结罢了。可是竹心却设了千般万般手段来困住她,她走不了,如同笼中困兽,她欲求死,却不想他硬是让她与他日日缠绵,自然不出多时她有了身孕。
“既然你已有了我的骨肉,那我自是不会让你有任何意外。来人,好好照顾夫人。”
大夫诊出喜脉的时候,竹心面上神色不变,全然不似一个父亲将有的样子,他只是派了人看好慕南音便离开了。
“竹心,你究竟有没有心?”她本以为他终究对她有情的,却不想他竟是为了子嗣。
忽然,她笑了,笑的竟是合不拢嘴。
“你怎么会有心,我又何必多问。我不会自寻短见,但我也不会再对你有任何期望了。”
门外,竹心因为慕南音的话语身子一震,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击。随着他的动作,一只婴孩佩戴的长命锁掉落在地。
自那之后,慕南音的心便凉了。此后数十年,她明里暗里总是要给竹心添堵,好像每一次竹心的生气和无奈成了她生活最大的动力。只是终究是时日久了,她累了,也倦了,儿女皆已成家,她终于再无牵挂。
一日,惯常早起的慕南音不曾早起,侍女见慕南音迟迟不起,便告知竹心。
他知道她走了。
可他就是不甘心,她就这么弃他而去了?
年迈的步子竟然也可以如少年人一般健步如飞,他匆匆赶到她身边,她走了,安详地走了。
留给他的只是一纸书信——早知浮生若梦,恨不得一夜白头。
“你终究是恨我的。只是,一生痴念,黄泉路上寂寞,我又岂会让你一人前去。”
《江湖外传'乐奇录》记载如是:“……是年春,鸣玉山庄老庄主与夫人同日终年,争斗数十载,却不知是仇或是情。”
“爹爹,你说爷爷爱奶奶么?”
多年后,当竹家长女成年,听闻祖父母的故事,她如是问起父亲。
“你觉得呢?”
“如果爷爷不爱,他怎么会纵容奶奶这么多年,可是,如果他爱,他们怎么会这样?”
“你可知为父的字是何意?凝初,是父亲给我起的字,不忘初见,不忘初心,大抵这便是父亲爱母亲的方式罢了。”
“可是爹爹,那这些一件件事怎么解释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呀不就是想问你祖父为何要强留母亲在身边么,甚至还用你爹爹做砝码么?”
“嘿嘿,爷爷这不是霸王硬上弓么……”
小丫头吐舌说到,惹得她父亲敲了敲她的小脑袋。
“若不是如此,哪有你,若不是如此,母亲怎么会有活下去的理由。为了我,母亲会渡过最艰难的日子,既然不能一如当初,便是恨他,只要母亲还在,父亲亦是在所不惜的。”
“原来是这样,可是,爷爷怎么不告诉奶奶呀?”
“何须言语,母亲其实也明白,只是放不下面子来罢了,说起来母亲从未做
什么真的有损父亲之事啊。”
小丫头点点头,忽然,她就想起那一句遗言,浮生若梦,一夜白头,看似绝情,怕是暗含深情如许吧。
故事听罢,百里相思忽见那老伯眼角竟是一片晶莹。
而后,那老伯起身而去,似乎忘记了还有一把琴在百里相思的手中。
“你的琴……”
“赠你了。”
风吹来老伯沙哑的声音,百里相思抚摸着琴身,忽然之间,略略粗糙的感觉让她看向琴身。
燕燕于飞总相随—竹心
百里相思抬头望向老伯远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老伯应当便是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