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忆颜
一、
雪簌簌地下了一夜，将偌大的宅院装点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院子里的梅花也不知何时悄然绽放，红色花瓣如烈焰般艳丽，白色的雪，红色的梅花，红白相映，美的仿佛人间仙境。
“哇，好美呀……”一群小丫鬟被眼前的景致所震撼，高兴地在后院嬉戏追逐，寂静的院子霎时便热闹起来。
“咦，这里还有一株白梅呢，真好看……”一个穿着绿色棉袄的小丫鬟，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这片梅林里唯一的一株白梅，眼里满是惊喜。
“小蝶，你看你就是没见识，这白梅哪有红梅好看呢！”另一个红衣小丫鬟嗤笑道。
“可是，可是，我就是觉得这白梅更好看呢……”这个叫做小蝶的小丫鬟默默地说着，她总觉得这红梅太过艳丽了，而这白梅花色洁白如雪，更适合这冰冷清雅的雪景呢。
不知为何，从此往后，小蝶就经常来这片梅林，对那株白梅很是情有独钟。她在白梅树下休息、看星星、玩耍，还经常对着白梅讲自己所知道的奇闻异事，偶尔也吐露自己的心事，悲伤抑或喜悦，好像这株白梅便是自己唯一的归宿。
二、
梅君是个清冷的妖，一向不喜欢热闹，在这个宅子里待了有好几百年了。时光流转，宅子里面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可他还是依旧如初，静静地伫立在后院梅林之中，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慢赏天上云卷云舒，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直到一天早晨，一个穿着绿色棉袄的小丫头搅了他的清梦。
一般来这院子里赏梅的人都喜欢那些红梅，而那个小丫头却坚持白梅比红梅好看，这倒是让梅君心里有几分高兴。
自己也是活了好几百年的梅妖了，对世间这些粗俗的看法早已无动于衷，更不屑于和那些凡梅俗枝一较高下。只是，听到那个小丫头的话，心里蓦地竟然有了一丝波澜，看来自己的修为还是不够啊。
梅君无奈的一笑，继续睡去。
可是，自此以后，这个小丫头老是来这片梅林，还老爱在自己旁边待着，有时候睡觉，有时候跟自己说话，真是莫名其妙。
梅君刚刚开始也就无动于衷，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呗，他堂堂一个活了几百岁的妖难道还要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不成。他想，这丫头也就是一时新奇，过段时间肯定就厌烦了，不会再来打扰自己的。
然而，令梅君失望的是，这丫头却一直来找自己。刚刚开始吧，梅君觉得很烦，就自动忽略小丫头的话。但有时候吧，梅君自己不想睡觉了，闲的无聊，就竖起耳朵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一听。有时候，他也会被小丫头讲的那些故事给逗的哈哈大笑；有时候，他对小丫头那些无知的看法感到很无语，恨不得现身说法；也有时候，他听到小丫头被管家欺负会莫名的生一肚子气，然后指使院子里的麻雀老往管家头顶拉屎。
时光无澜，岁月静好，渐渐地，梅君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三、
又是一年冬天，这个宅子里的人忙的不可开交，听说是这家的公子考上状元了，从京城衣锦还乡了。
好几天没有见到小蝶，梅君总觉得心里边空落落的，很不舒服。听到宅子里各种各样的鞭炮声、锣鼓声，梅君更是觉得厌恶至极，愤愤然道：“不就是考上个状元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有必要这样子搞得人鸡犬不宁吗？真是庸俗！”
又过了好多天，小蝶再次出现在梅君的面前。
正当梅君还在思忖怎么这么久她才来找自己的时候，小蝶的话却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梅树，你知道吗？我下月就要和公子成亲了……”
莫名地，心中一痛，很是难受。梅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一袭浅绿色的锦袄，眉目如画，亭亭玉立。他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小蝶竟然出落得如此漂亮了。亦或是，她一直就如此漂亮，而自己却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吧。
“我原来以为，父母去世后，这个世界上就只剩自己孤单一个人了，有心事也只能跟你说一说。但是我遇到了公子，他说他会爱我、护我一生一世，我真的好高兴啊……”
小蝶似乎真的很高兴，对着梅树一直说着，可是梅君却早已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眼中只有面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子，过往的种种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睡觉的样子，她哭泣的样子，她微笑的样子，她皱眉的样子……原来，这个小丫头不知何时，早已住进了自己的心里。
四、
自从小蝶嫁人之后，她就离开了这个宅子，随着夫君迁入京城。后院的梅林跟以往也一样，每年如期绽放，不过唯独那株白梅自从小蝶离开宅子之后，便从未再开过花。
直到五年后的一天，小蝶又回到了这片梅林。只是如今的她面色憔悴，身形消瘦，完全没有当初的活力与快乐。她静静地望着这株白梅，满目哀伤。
“梅树，为什么世间男子皆薄幸，他当初说过会爱我护我一生一世，可如今却要另觅新欢。我以为我可以容忍他，可以原谅他，可是我做不到啊……”
“我当初为什么那么傻，会相信堂堂的状元郎会真心待我……”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世间我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人竟然一个也没有……”
她声嘶力竭的哭着，怨着，仿佛把这么久以来所承受的委屈和痛苦全都要发泄出来一样。
五日之后，小蝶去世了。而那株已经连续五年没有开过花的白梅竟然也在那天悄然怒放，满树满枝花团锦簇，花香旖旎，白色的花瓣洁白如雪，绚丽的让人挪不开眼，仿佛在用生命绽放一般。
宅子里的人也只能默默叹口气说：“这姑娘福薄。”
不过，奇怪的是，就在小蝶去世两天后，京城里边就传来消息说，小蝶的夫君和姬妾在游湖时忽然来了一阵狂风，两人不慎落水，全都淹死了。
五、
“梅君，妖若害人，便要损了百年修为，遭受天谴，你不该如此恣意妄为。”
“世间之事，哪有该不该做，只有愿不愿做，值不值得罢了……如果可以，我只求留在宅子里，做一株普通的白梅。”
物转星移，转眼几年过去了，宅子还是老样子，旧人去新人来。唯一不变的就是后院那片梅林，每年如期绽放。而那株白梅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宅子里，清冷孤寂。它几年前忽然开了一次花后，便再也没有绽放过。据说那次的白梅花开的甚是好看，不过次日便尽数消失，仿佛从没有绽放过一样，也仿佛是为了某个人特意绽放一般。那时，一只浅绿色的蝴蝶落在梅树的枝头，轻轻振翅，翩然起舞，似乎在说着：“咦，这里还有一株白梅呢，真好看……”
“人间离别易岁时，见梅枝，勿相思。”
——姜夔《江梅引》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