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

晚上孩子睡了，我走进书房习惯性的打开电脑工作，她从我身边飘过：又开始写什么春花秋月了。你这点像我，没想到这么些年了，摄影不玩了改烘焙，就写东西，我看你是真正喜欢才坚持下来了。

我笑笑，没空和她抬杠。人还没坐下，一杯泡好的绿茶已经放到电脑边，她的大嗓门又响起：早点睡，别太晚。每天都说头晕的，第二天还要上班。

我怎么会告诉她，妈，我写点关于你的东西？她可是从不觉得自己老的“网红中年美少女”，微信，朋友圈，做相册，全民K歌，对了还有抖音，玩的溜溜的。与时俱进的本事可不是我这种忙碌的中年职场加家庭女性能够比的。她的亲外孙我的孩子，一直都是喊她“小英”的。她听了笑的直不起腰却做势要揍他：“臭孩子，小英是你喊的吗”。

我在一旁看着他们祖孙二代亲昵嬉笑，很多时候觉得，岁月静好，就是如此吧。

但是这种亲昵，似乎活这么大，我和她都没有如此这般。最亲近的时候，应该是上初中时，某年的圣诞节，我们很是温馨的依偎在床上，一起挑选圣诞节卡片，一边一起读着我给她写的圣诞卡片。

那时，我的外号是小西瓜，卡片最下方的署名也是，可爱的小西瓜。

那应该是我们最亲密的时刻吧，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记忆依旧深刻。那张卡片，也被她一直放在床头柜的一本书下面。去年有天，我开车回她家帮她拿东西，在床头柜里翻出了一堆古董，其中就有这张卡片。

字已经开始褪色，卡片依然完好。

后来我问她，小英，你什么时候有收藏古董的爱好了？她佯装生气，大着嗓门说到，你管我！我愿意。哎，随便翻别人东西，我难道没有教过你这是不礼貌的吗？天，分明是她让我帮她在床头柜里面找存折的好吗！

过往

我太像她，她总是这么说。

无论是性情，脾气，为人处世，或者那些被我忽视的细节和习惯。也许，潜意识中，她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面旗帜，无论好坏，我别无选择兼收并蓄的模仿并学习着。妈妈，是人生的第一个启蒙老师。

小时候，太辛苦。爸爸在电建单位，常年跑工程不在家。她一个人，上着三班倒拖着我，对，确实是拖。上着班，带着我。自己在一边玩。饿了，她从食堂打来饭让我自己吃，困了，就在高高的布堆上面睡，醒了，再给我一张雪糕票，我自己欢天喜地的跑到厂里的冷饮处，不用排队，一干女工直接让我先去前面的窗口领，尽管当时我垫着脚都够不到窗口。

身后总有一双温暖的手，抱起我，举起来，让我直接伸手就可以拿到窗口递出来的冰棍。

直到有一次，她的一个同事的小孩，在玩厂里的拖车时，不小心把手夹了。哭得撕心裂肺，一堆人围上去看，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让我直接傻眼，冰棍拿在手里也不知道吃，任它滴滴答答的化了一地。

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双有力的手，一把把我抱起来放在肩膀上，一直手捂住我的眼睛说，不要看，别害怕。是妈妈。

那以后，她再忙，也没有把我带去厂里一起上班，让她的小徒弟，一个18岁的年轻姑娘陪着我玩照顾我。

我是有多粘她，又是有多不想其他不相干的人陪着我啊。小姑娘自己掏钱买了一堆零食哄我，被我全部扔到门外，对她吐口水，让她走。被我欺负的眼泪汪汪还要安抚我，不敢告状更不忍心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后来，还是我自己说漏嘴，跟小英汇报了我的“光荣战果”，被狠狠揍了一顿，然后我们两抱头大哭。

她哭命运的苦，我是挨打了哭，看见钢铁超人的她哭了我更加大哭。

很多年后，我工作了，有一次她生日，我有能力第一次独自带她去厦门玩。晚上我们在床上躺着聊天，她说起了这个事：当时吧，就觉得日子真是难熬，一个人上班，还带着你。任何后援都没有，哭完了，还要还给你擦眼泪，做饭洗澡哄你睡觉。现在想想，好像咬咬牙，也就这么过来了。我听了，良久，什么话都没有说。待回头想去安抚她几句时，发现她白天游玩累及，已微酣入睡。我在黑暗中沉默着，看着她开始衰老微垂的脸颊许久，直到远处隐约传来了船的汽笛声，才慢慢睡去。

躁动的青春

我确实也是个麻烦孩子。这是我自己有了孩子后，在教育孩子，和他一起学习的同时，回顾自己的幼年经历的感慨。

小时候生活动荡，初中进入青春期，敏感忧郁还自负。偏偏就这样一幅发育不良脾气不好话也不爱随便搭理男生的样子，还被人跟着到家门口，摸准了地址塞了封“情书”。我以为她看了又会揍我，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她把男生请到家里，开诚布公的告诉人家，想交朋友可以，欢迎到家里来玩。但是那些“喜欢”啊什么的，等到过几年，长大了，如果还有这种感觉，再说不晚。

我一直觉得她是很懂得保持自我世界的人。即使工作再忙，即使大部分时间还是一个人带我，丝毫不影响我放学回家，荤素搭配合理，色泽鲜艳的饭菜早已做好摆上桌等着我，也不影响饭后她让我自己在家写作业她下去跳舞，更加不影响她等我睡着了，洗完衣服挑灯写作。满满一本子的文章，成就了她后来的报社业余记者。

青春期，还是如约而至。

初一的时候，疯狂的迷恋上溜冰。元旦假期，同学相约一起去溜冰，我一口答应了下来。想着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出不了岔子。结果回去跟她说，能不能给我5块钱，支付溜冰以及来回车钱，她坚决不答应。说溜冰场三教九流的地方什么人都有，坚决不允许，更不会给钱。

好话说尽都没用，几个女生好朋友一起上门劝说，保证也没用，还被她赶了出去，一脸讪讪的面带同情的看着我。青春期特有的敏感，自尊心作祟，我跟她大吵了一架。她打了我一巴掌，我摔了家里的一个花瓶，然后不管不顾的夺门而出，奔向约好的地点去找同学，也是去寻找丢失的面子。

同学看到我一脸惊讶，但没多问什么，知道我没有钱，她们很仗义的你一块我一块的帮我凑齐了五块钱。我说不要，她们一把塞到我手里：我们是好朋友，不会让你坐在旁边看着我们玩的。当时眼眶一热，在家里吵架都没有掉过的眼泪，汹涌而至，夺眶而出，啪啪的滴在钱上。

还没有去买票，突然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过去，把我手中拽着的零散毛票一把夺过来，换成一张整五块。我急了，抬起头去，还没开口，看清了来人，话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是她。一向注重仪表的她头发凌乱，那么冷的冬天，就披着一件薄袄出来。我们对视数秒没有说话，还是好朋友过来打破了沉默，阿姨，你放心，我们都在一起玩，很安全的。我们会一起回去的。

她把好朋友拽到一边，把我手里抢过去的那把零散毛票塞到她手里：阿姨谢谢你。阿姨出门准备给她前来着，这不是她跑的快忘记拿了么。我给她送来了。她怎么能要你们的钱呢对不对。你们去玩吧，注意安全，一起回家啊。我走了，家里还有事呢。

我看着她仓促而去的背影，没有理会好朋友催促去买票换冰鞋，一个人拽着五块钱，在溜冰场外围的椅子上坐了很久也没有进去。脑袋里，全部想的是家里被我摔碎一地的花瓶碎片和她踉跄而去的背影。

那天晚上回家后，一地狼藉没人收拾，我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更别提道歉。那时候，满心的是自尊心被伤害的委屈，可能里面还有那么一丢丢内心深处的歉疚，只是委屈大过天，死活拉不下面子说一句对不起。

我抬眼悄悄看去，她躺在房里的床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