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晴空万里。王坑上空升起淡淡白气,就像是初升太阳把山里的雾水抽起来般。远远看去,大山轮廓朦朦胧胧,似仙境,更似梦幻世界。大草原一片死寂,没有微风,也没有回响,只有更远方的鸦声偶尔飘荡过来,尽是诡异的感觉。
百丈崖之上,遍地的尸体残肢在太阳的炙烤下,腥臭熏天,引来四面八方的青头苍蝇。慢慢地,嗡嗡声响打破草原的静,占领整个西南角。旁边的绒草发出沙沙声响,体型更大的食腐动物正闻腥而来。
小虹与陈思进手脚被绑,嘴巴被封,无法动弹。俩人背靠背,只靠“唔唔呜呜”的诡异语言来彼此交流,以化解凄惨的无助感。
随着烈日的高升,他们身体流失的水分越发增多,意识也变得模糊了。酷热,干渴,疲惫,饥饿,恐惧,浑浑噩噩,都朝他们袭来,正渗入他们的身体,麻痹他们的神经,侵蚀他们的意志。他们就要死了,就要葬身大山,葬身荒野,葬身这片茫茫草原。
他们,正在死亡。
突然,草间响动,一个黝黑三角头探了出来。是巨蟒!食、食人的巨蟒!
陈思进大惊,顿然恢复意识,却倏地呆若木鸡。
蛇信轻探,蛇身挪动。
陈思进裤兜一阵紧一阵热,被吓尿了。他冷汗淋漓,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碗口大的蛇头顺着他脚踝,慢慢爬上他膝盖,探过他腰际,绕着他胸脯,攀上他肩膀。蛇曲环绕,冷血动物那透骨的冰凉正顺着陈思进的脖子,袭向他周身。
冰凉缭绕,触到另一边白皙的脖子。小虹一怔,瞬间睁开眼。她立马感到身后陈思进的躯体出奇僵直,背脊却隐隐发抖,便自个儿也生起阵阵恐惧的感觉。她隐约感觉到了,正绕着自己脖子而来的冰凉,一定是怪物的,山里的怪物!是要吃掉我吗?!一口吃掉我,就像小时候所听鬼故事里那个食人怪?!要完了,要被食人怪一口吃掉了!我要完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下来,小虹经受不住,身体开始瑟瑟发抖。
沙的一滑。半截蛇身一个滑动,扣着陈思进脖子,滑过小虹肩膀,悬在她眼睛的正前方!
蛇头回环,蛇信吞吐,鳞片黝黑,眸珠幽深,是巨蟒!正在观察猎物的食人蟒!小虹双目圆瞪,眼球猛然充血,下一瞬,视线一黑,脖颈一软,昏了。
她连呻吟都来不及,便被吓得昏过去,昏死过去。
鸦!鸦!鸦!
正此时,清晰的鸦声悠悠传下来。不知何时起,草原上方出现了一只只飞翔的黑影,就像半空里盘旋的滑翔机——从草原的一头飞到另一头,只是转瞬间的事儿。黑影掠过低空,带起一阵风,使得草面荡漾,沙沙回响。
黑影投下的影子,最终落在腥臭熏天的草原西南角。聚集的食腐动物瞬间静肃,头颅高昂,四处张望,最后悄悄躲进草丛里,消失无踪。食人蟒几经吞吐蛇信,光敏感应,气流滑动,身体顿然一哆嗦。它立马缩回缠绕着小虹与陈思进身体的蛇身,在一旁盘成坨小土丘。蛇头盘起,瞻望高空,獠牙毕露,发出嘶嘶声,一派攻守自如状。
嗖的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草面摇曳,劲风吹拂,利爪下探,一勾,百斤食人蟒被腾空勾起。一阵嘶鸣,蛇身盘曲,绕着金黄鳞甲不断收缩、勒紧,张口猛咬。但是,在巨大而坚硬的披金爪子之下,食人蟒看上去就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蚯蚓,出奇渺小。
任凭猎物的折腾,巨大爪子不曾有半分松动。爪子上方,是厚厚一层漆黑羽毛,再往上便是椭圆的躯体与巨大的翅膀——足有六米长的大翅膀。
这是王坑禁地最大的飞鸟——追尸鸟——闻腥而起,伺机而动,追尸豁命,无处不在。
陈思进与小虹早已陷入昏迷,黑影掠过,被其中一只追尸鸟当成猎物掳了去。那追尸鸟顺着北面大山而起,山曲林深,盘旋而上,越过山坳,抵达峰顶,滑翔而下,掠过湖泊,飞越幽谷,穿过迷渊,撞开重重雾气,终在禁地之西的一处陡峭山崖上,急速停下。
“来了!来了!”
“左边!左边!川儿,贴左边!”
“草!死胖子!闭你丫的嘴!”
追尸鸟翅膀扇动,两爪一甩,把抓回的猎物——陈思进与小虹——像扔石头一样,扔向悬在山崖峭壁上的洞口。洞内石面光滑,地面枯枝散落,是它的巢穴。放下猎物,双爪一撑,巨翅摇动,正要腾空再起。
突然,洞口石壁后窜出一个黑影。咈的一甩,一根尼龙套索斜刺里飞出来,一套,正正套住光溜的脑袋。追尸鸟大惊,翅膀猛烈拍打,一腾身,却被尼龙绳死死套住了。
“拖住!拖住!”阿川朝着洞穴里头的三斤叔大声叫唤,“死胖子,不要松手!”
追尸鸟奋力挣扎,大幅度拍打翅膀,发出恐惧与绝望的嘶吼,响声在山崖间缭绕。它挥舞的爪子,把洞口大片的岩石刮得飞起。乱石砸向百米下的峡谷,掉到山沟的激流里,溅起一片片水花。
见往外逃脱不得,追尸鸟一个跃身,回到洞口。
阿川正站在洞口往里三米左右的地方,身后不远便是三斤叔。三斤叔把尼龙绳的一头缠在一块大石头上,正气息大喘。阿川手里执着瑞士军刀,马步跨立,与洞口狰狞的面孔对峙起来。
见此情景,三斤叔也挣扎着站起身来:“川儿,你注意它爪子,刀枪不入的!”
“草!谁他妈管爪子,你看它眼睛,它面孔!简直了!”阿川盯着追尸鸟那光溜的面孔——与人面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但它肤色煞白,双目暗红,似有火光,像一对地狱眼。它嘴角唾液横搭,牙齿尖利,亦似食人鬼。同时,吐息之间,两腮青筋起伏,腥臭逼人。阿川早已无暇顾及其他,仅仅盯着这狰狞的面目就足够了,足够满身生起呕吐的感觉。他扭扭脖颈,从腰际间再抽出一把铮亮的金刚刀——那是他个人专用的手术刀,金刚钻利刃,一般不出鞘,一出鞘便要见血的刀。
他屏住气息,与地狱眼死死对望。
追尸鸟两爪钳地,任凭三斤叔施力,始终没有由着尼龙绳随意摆弄。它张开巨翅,平衡身体,伸缩拍打,羽毛散落,把光滑石壁刮得沙沙响。它的个头有三米高,周身筋肉横搭。脚步缓缓往里逼,凸出的眼珠子直盯着阿川。它正以俯视的姿态逼向猎物,就像围捕兔子一样。
阿川全身紧绷,唾液吞了又吞。左手军刀,右手手术刀。他脚尖突然挑起,来回小跳步:“呀呵——!来呀!畜生!来呀!你爷爷我在这儿呢!呀呵——!来呀!”他突然兴奋得尖叫起来,对那狰狞面孔发出肆意的挑衅。
突然,追尸鸟巨翅一甩,啪一声,正甩中阿川侧脸。阿川头颅一歪,面朝石壁,噗一声,来了个狗吃屎。他瞬间倒地,两耳轰鸣,让石壁撞得眼冒金光。
“川——儿!哈啊——!”
三斤叔啊一声,山洪怒喝。他的吼声如深山撞钟,撬动整个洞穴,震得山崖回响,峡谷飞鸟乱窜,野兽四处奔逃。三斤叔全然不顾崩裂的伤口,大踏步冲向追尸鸟,像一头无可阻挡的巨兽。
追尸鸟大惊,翅膀一收,嘶一声怒,却丝毫不怵,双爪一撑,箭一般冲向三斤叔。
此刻,人与鸟,正准备来一场玉石俱焚的生死大撞击。
唰——!
正此时,伴着一声清响,斜刺里突然甩出一把飞刀,从下往上,深深插入洞顶。
洞内瞬间静肃。三斤叔瘫坐在地,手里却抱着个鸟头!来不及刹车的追尸鸟,竟身首异处!鸟身歪在地上,鸟头直飞到三斤叔怀里——暗红地狱眼完全褪色,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三斤叔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光溜鸟头,看到那怪物的血缓缓地淌出来,正沾满他掌心。他捏了捏手指,黏稠稠的,确实是新鲜血液。再抬头,看了看一旁不再动弹的鸟身,看着它那金黄色的大爪子软塌在一旁,鳞甲光亮,很夺人眼球,却不再动弹了。这,可怕的怪物……竟、竟被一刀,割、割掉了头颅?!一、一刀切?!
一刀切!是一刀切!就一刀,切断了!
阿川暴跳而起,蹬蹬蹬来到三斤叔身前,一把夺过那鸟头:“我草泥马逼的!竟敢甩大爷一脸!我草!草!草!草……”
他用力一甩,把鸟头甩向洞壁。啪的一声,那鸟东西撞在石壁上。他立马追过去,对着滚下来的鸟头一通猛踩,乱脚猛踏,直弄到稀巴烂。阿川还不解气,对着不再动弹的鸟身又是一顿猛踢,嘴里喷出一个个“草草草”的国骂,还一遍遍地朝鸟的尸体吐口水。似乎,再如何鞭尸也难以消解他心中的恼怒啊。
过了许久,三斤叔终于回过神来。他轻声苦笑,从没想到,“风尘四侠”里身子骨最弱的阿川,竟变得如此强悍。只是一击,便让如此猛兽身首异处!实在太出乎他意料了。
哎哟!三斤叔一声呻吟,才发现,他两腿的绷带又浸满了新鲜的血,此前的伤口已再次崩裂。
“胖子!胖子!”听到呻吟声,阿川立马跳回来,帮三斤叔查看伤口,“你个傻叉!都说不要插手,你只拽绳子就好了!让我来对付它!你看看你!伤口又裂开!草!药箱又不在,现在找啥子包扎嘛?!你个傻逼!”
阿川与三斤叔经受一夜的折腾,在禁地里失去方向感,历经九死一生的阵术考验,终在“搭便车”的企图下被追尸鸟掳了去,最后困在这片山崖上。三斤叔满身伤痕,已基本失去直立行走的能力;阿川虽身体无恙,但也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