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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火车后,我来到汽车站,打听了一下,知道一个半时辰后,会有一趟大客车去往盘山林场后,我放下心来。在大街上随意逛了起来。
来的时候,我想着给老二去个电话,告诉他我来了。但在拨出四个号码后,我放下了电话。既然已经决定去了,这个电话就毫无意义了。
望着大街上的建筑,我感到了一阵阵的陌生感。只有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我在记忆里费力的拼凑着这里原来的样子,却也只记得那片簇新的居民楼,原本是商业科的仓库。就在那里,有一年夏季我和老五来到这里玩耍,却没有找到回盘山林场的汽车,无奈只有在仓库旁的墙角处蹲了一宿。
我俩坐在墙角处,翻遍了全身上下的兜,只凑齐了够一个人住旅店的费用。
“别翻了,费那劲干啥!” 老五说完,索性躺下来,舒舒服服的找了半块砖头当枕头。我照着他的样子也躺了下来。
就在这时,物资科的大院内,传来一阵吹喇叭的声音。只是声音时断时续,呜呜呀呀的,像极了一个五天没吃饭的人在吹。让人听得直憋火。
老五随手把头枕的半块砖头抛到了院子里。气恼的说:“这吹的啥玩意儿!比杀猪还难听。”
就是,就是。吹的啥玩意儿!怎么能比得上张大喇叭呢!我们哥俩是曾经沧海。我们哥俩是除却巫山。
宿舍里住着我们六个人,平日里虽然都是“老大”、“老二”的叫着,却也是平常的同事关系。只是在那一宿之后,我们六人的关系彻底的变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冬夜。宿舍外的火炉子烧得通红,屋内也丝毫没感到温暖。
我们六人穿着棉袄棉裤,蜷缩在被窝里,侃着大山。每日里都是这样,即使再劳累,也要等着十点整,林场里的柴油发电机没了动静,电灯熄灭后才会睡去。对这种现象起初我很不解,吃完晚饭拖着疲乏的身子钻进被窝,就想早早的休息,却从来没有睡着过。刚开始我把这种原因,归咎于不远处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曾经在山林中油锯的轰鸣声中照样酣然睡去,微弱的柴油机声又怎能挡住劳累的躯体。直到半年后,在我看着头顶的电灯一点点暗下去,直至消失了最后的红丝时,一股浓重的眷恋涌上心头。那时我才明白,大家都不肯睡去,是在心底里对着电灯都有着如我一般的眷恋。这灯泡明亮刺眼,是和某种被称为“现代”的东西可以连在一起的媒介。当灯光熄灭,整个村庄重新笼罩在黑夜中,那种连接消失了。
只是,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其余的人是否感知到了。
那天,我们六人正掰扯着究竟是野猪厉害,还是黑熊厉害时,窗外一阵高亢的大喇叭声蓦然传来。刺得整个寒夜颤栗了一下。我们不再去管野猪和黑熊,支棱起耳朵听起来。
高亢明亮声过后,一声长调,喇叭声开始变得清爽素净。一如窗外寒夜天穹中的星辰,触手可及。
我相信此刻,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在倾听着喇叭声。听着它时而高昂、时而平和。
多年以后,我在一本书中看到这样一句话:音乐能升华人类的灵魂。我击掌叫绝。我俯首加额。为这句神来之意。
一个多时辰后,喇叭声袅袅散去,只留下一屋的清凉。我们都沉浸在某种情绪中难以自拔。
老二缓缓说:“想一想啊!我们六人可真是有缘分,彼此都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又住到一间宿舍内,这需要多大的缘分。前生很可能就是一家人。”
老三点头称是。说:“那我们干脆就结拜为兄弟,不枉了这一段缘分。”
大家伙儿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就连年长了我们三十岁的老大,也没有。我们当即从被窝里爬起来,来到屋外。从大到小,一两行跪在雪地上,对着夜空中的星辰一起说了一遍:“我们六人自愿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要是违背誓言,就让熊瞎子祸害了。”
那一刻,我们心思纯净得一如白雪。语调铿锵有力,九死而无悔的气概。老二拿出床下藏了不知多久的一瓶白酒,打开瓶盖,递给老大。我们就这样跪在雪地上,每人大口喝了一口酒。
第二天,当我们醒来,彼此看着,打量着,昨夜的那一幕,相互间都有些难堪。大家都是老大不小的人,咋还没个正形,居然拜上“把子”了?
屋外跪拜留下的痕迹仍然很清晰,誓言已经发出去了,谁也无法反悔。
一个半时辰后,去往盘山林场的客车出发了。我坐在上面,偌大的客车车厢里寥寥五人。再有两个半小时,我就可以见到张大喇叭和老二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