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珀《杀死一只知更鸟》中,盖茨小姐在黑板上大大写下“民主”,问学生“谁知道它的定义”?
八岁的斯库特说:人人平等,没有特权。盖茨小姐赞许道:“非常好!我们是一个民主国家。在我们这里,反对迫害任何人。”
课后,斯库特不解的去问她的哥哥杰姆:“那天从法庭出来,盖茨小姐说:是该教训教训他们(黑人)了,下一步他们是不是会以为能和我们通婚了。杰姆,一个那么痛恨希特勒的人,怎么转过脸来就对家乡人这么恶毒呢?”
那是因为,这个八岁的小女孩还不理解,要真正做一个高尚的人有多么难。
这并非一种想象,而是一种身体力行的实践,它不必镌刻在丰碑上,却需要血肉相融进骨头。
就像父亲阿蒂克斯的训诫:“你射多少蓝鸟都没关系,但要记住,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一桩罪恶。”“知更鸟,什么坏事也不做。它们不吃人们园子里的花果蔬菜,不在玉米仓里做窝,它们只是衷心地为我们唱歌。”
要践行这样的准则,需要的是高度的自律。
全书围绕一桩诉讼案展开。黑人汤姆被起诉,理由是侵犯了白人马耶拉小姐,即将被判处死刑,阿蒂克斯被指定为其辩护律师。由于其坚持为黑人辩护,他受到梅科姆镇上人的攻击,深陷流言与非议旋涡。
但阿蒂克斯说:“有一种东西不能遵循从众原则,那就是人的良心。”他认为如果不去辩护,就再也没有资格教导自己的孩子。
随着庭审答辩,真相浮出水面:被害人马耶拉身上的伤,都是父亲尤厄尔造成的,后者才是性侵害的元凶——一个懒惰、自私的社会渣滓,靠着政府救济过活的白人败类。案件的起因其实是,汤姆不计回报的帮助,让孤独的马耶拉倾心不已,在主动勾引失败后,她要“销毁自己犯罪的证据”,于是便有了此次“欲加之罪”。
尽管种种证据、迹象,都像黑白一样分明,但这桩案件却有一个很大的难点:一个白人告了一个黑人。在“共同邪恶假设”中:“所有的黑人都撒谎,所有的黑人都不道德;所有的黑人男子在白人的女人面前都不规矩,这种假设关联他们的精神品质。”
为此,阿蒂克斯在结辩时,专门阐述了何谓“一切生来平等”。他说,人并不一定生来平等,有人生来就聪明、占优势、挣钱多,但法庭能够让一切人生来平等,“让蠢人平等于爱因斯坦,让无知人平等于任何大学的校长。”因此,他恳请陪审团,根据法律作出公正的裁决。
结果却是,汤姆被判败诉。他的结局很是悲惨,因为等不来“希望”、万念俱灰,最终在逃狱过程中被乱枪射死。
十二岁的杰姆、八岁的斯库特,目睹了庭审的全过程。
杰姆无奈的咆哮:“这不公平。”邻居莫迪小姐却只是说:“昨天我就坐在前廊等,我等的时候就在想,阿蒂克斯不会赢,他不可能赢。可是,他是这里唯一一位能在这种案子上让陪审团拖延那么久的人。我对自己说,好,我们迈出了一步——虽然是一小步,但总算迈出去了。”
的确,阿蒂克斯的努力与坚持,没有改变任何的结果。但是,他又改变了很多,至少在幼儿们的心中,已经播撒下正义的种子,正在无形之中生根发芽。这个世界,好人的确不总是有好报,可是正是因为有好人的存在,那些不怎么好的人成了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们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人。”莫迪小姐说,“我们很少被要求展现基督精神,可是当我们被召唤时,总有像阿蒂克斯这样的人为我们代劳。”
正如柏拉图《理想国》中所述:正义,不是为了个人的正义,而是为了整个城邦的长治久安。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需要人来做,阿蒂克斯就是被上帝选中的“天使”。因其存在,“正义的城邦”才有了可能。
全书以斯库特视角展开,在她幼年儿童的心中,父亲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从不大声说话,不怎么运动、打球、打猎,只是埋首书堆、阅读报纸。可是,她终究有一天会知道,她有一个多么伟大的父亲。
一次偶然事件,孩子们发现这个“经常老的动不了的人”,竟然是镇上远近闻名的“神枪手”。阿蒂克斯放下枪的原因,竟恰是因为技术太过娴熟,不想利用“对其他动物不平公的优势”。
一个真正拥有高贵心灵的人,是不屑处处显摆的。恰是那个看起来文绉绉、衰弱的阿蒂克斯,成为了孩子们真正的绅士榜样。他其实会的很多、才华横溢,更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勇气与力量。
因为帮黑人打官司,每每兄妹路过杜博斯太太门前,都要被极为恶毒的言语中伤。阿蒂克斯却告诉儿子,“她是个老太太,而且还在生病。你就昂起头来,做个绅士。不管她对你说什么,都不要生气。”
他也告诉女儿:“如果别人认为那是个下贱的称呼并用来骂你,对你来说永远构不成侮辱。它只能显示那个人有多可怜,它不能伤害你。所以不要让杜博斯太太影响你的情绪。”
杰姆因为实在无法忍受,一气之下毁坏了杜博斯太太的花坛,被要求为其读一个月的书籍。不久后,杜博斯太太病逝了。
原来,每当他们为其念书时,她所表现的奇怪举动,都是因为毒瘾发作。杜博斯太太被医生允许,可以用吗啡缓解病痛。但当被告知只有几个月好活,她却在死前执意戒掉了吗啡,宁愿承受身体巨大的痛苦,也要清清白白地走。
阿蒂克斯表示,即使没有那次“泄愤事件”,也会让儿子去给杜博斯太太念书。他想让他从她身上学些东西——“我想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勇敢,而不要错误的认为一个人手握枪支就是勇敢。”
“勇敢是: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你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杜博斯太太赢了,用她那九十八磅重的身躯。按照她的观点,她死得无怨无悔,不欠任何人,也不依赖任何东西。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又因为帮黑人打官司,坎宁安家族的人在监狱外围攻了阿蒂克斯。曾经,阿蒂克斯不遗余力的帮助过坎宁安,这怎么看都是一场恩将仇报。
面对杰姆的愤怒,阿蒂克斯这样说:“坎宁先生本质上是个好人,他只是和我们其他人一样,有自己的盲点。”“每一伙暴徒都由人组成,昨天夜里坎宁安先生是暴徒之一,可他依然是个人。”
要害自己的“暴徒”,却被春风化雨般解释成“盲点”。阿蒂克斯想告诉孩子们,这个世界上,人有千差万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或许和我们有很大不同,但这些不同的人都是同类。
这大概就是一个真正绅士的:教养。
有一个故事,贯穿全书始终。
在梅科姆镇上,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南数三户的拉德利家,住着一个恶毒的幽灵;他残害花草、荼毒动物,甚至后院种的胡桃也有毒;这仅仅由于,拉德利家的人,选择从不与人交往,常年闭门不出。这个“不可原谅的怪癖”,让各种流言四起、并以假乱真……
邻居小孩迪儿的到来后,关于怪人拉德利的好奇欲望,在三个小孩心中达到了顶峰。他们尝试敲门、送信、闯入后院……只为一探究竟。当一次次的行动失败,他们甚至自编自导了“拉德利戏剧”,在门前通过游戏形式进行表演。
阿蒂克斯发现后,严厉训斥了孩子们。他说:“拉德利先生做什么是他自己的事。如果他想出来,他自己会的。如果他想待在自家房子里,他也有权待在里面。拉德利先生的行为在我们看来也许很古怪,可是在他自己看来一点都不古怪。”
故事结尾,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黑人杰姆死后,尤厄尔(案件被害人父亲)不被镇上人待见,他将愤怒转嫁给了案件相关人,企图谋杀阿蒂克斯的孩子。在实施谋杀的搏斗中,怪人拉德利神奇现身,他听到孩子们的喊叫,杀死了尤厄尔,最终挽救了孩子们的生命。
在送拉德利回家后,斯库特站在他的门前,以他的视角看所有的一切——孩子们古怪的“小话剧”、行走于橡树前的他们、街上发生的所有故事,竟都历历在目、一览无余。
原来,一直以来给斯库特、杰姆送礼物——香皂娃娃、怀表、吉祥币、甚至生命的,正是那个怪人拉德利。他看得到一切,并分享他们的哀乐。
获救后,在杰姆病床前,斯库特认出了拉德利。她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怪人。”
她对父亲讲《灰色幽灵》中的情节:“他们追他,可是老抓不着,因为他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阿蒂克斯,当他们终于看到他时,才知道他根本没做那些坏事……阿蒂克斯,他其实是好人……”
阿蒂克斯回应说:“斯库特,当你最终了解他们时,你会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好人。”
全书中,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人物。
雷蒙德,一个白人,却与黑女人生子,惹得非议很大。人们盛传他是因为被威士忌控制了,才会那样子做。可是,有一天斯库特、杰姆却发现,雷蒙德拿着的纸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可乐、不是酒,他们问他:“为什么这样呢?故意假装堕落,来毁坏自己的形象?”
雷蒙德只是嘿嘿一笑说:“非常简单。有些人不喜欢……我的生活方式。我可以说滚他们的蛋,我才不在乎他们喜欢不喜欢。我确实不在乎他们喜欢不喜欢——不过,我并没说滚他们的蛋。我只是让他们得到一个理由,每次我摇摇晃晃又蒙着纸袋喝东西,人们就可以说我是因酒精管不住自己,所以才过这样的生活。”
是非、善恶、正义与邪恶,谁能说得清楚?那些喊着民主的人,也许正是其践踏者;地狱里的恶魔,却能开出最美的山茶花。
迷雾中,唯勇气、尊重与教养,方显难能可贵。
斯库特,打架、言语粗鲁、穿背带裤,可她却那么让人着迷;女佣卡波妮,在斯库特不尊重穷孩子的时候,扇她的那一巴掌,如此的恰得其分;阿蒂克斯,从不介意告诉孩子们真相,哪怕真相充斥性、暴力和其他,可这是最好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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