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卉在天坛失踪后,裘佳宁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有时候回到家,感觉跟出门时不一样,却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一样。走在校园的水泥路上,时长感觉空气中充满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像是沐浴在奶白色阳光中热带植物散发的清凉,但仔细一闻又不一样。她内心的感觉也由起初的期待逐渐转为不安,甚至有些紧张。她时长在想,如果是他,为什么不愿意出来相见。倘若不是,那会是谁。这种内心的不安,让她感到非常的不适,就如同一年前秦斌出事的时候。
这天,她照往常一样下班去幼儿园接卉,却被幼儿园告知她被一个自称是卉爸爸的人接走了。一瞬间,担心,不安,恐惧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控制不住爆发了,跟幼儿园老师大吵了一架。当她冷静下来的时候,幼儿园老师递给她一张纸条,说是接走卉的那个男人留下的。她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是离她家不远的一个咖啡馆。她开车一路狂奔,自从东南亚回国之后,她从未如此紧张。一路上她在想,那个自称是卉爸爸的人,会不会是他。但很快,她就笃定,不是。因为她觉得,如果是他,他现在应该去的地方是茶馆,而不是咖啡馆。很快,她来到了那家咖啡馆前,慌乱中随意停了车。
她一进门,就看见,靠窗的位置,卉开心的向她招手,叫她妈妈。裘佳宁,用急切的目光从头到脚仔细的看了一遍卉。确认她是平安的,没有受伤,幸好。随后她用警惕的目光,扫视了咖啡馆四周,才带着假意的微笑来到卉的身旁。
“你好,裘佳宁”她伸手,跟座在卉对面的男人握手。
“你好,阮文昭”他的中文说得并不流利,带着很浓的东南口音。
两人握手后,裘佳宁在阮文昭坐下。
“你说,你是卉的爸爸”裘佳宁看着手中的菜单,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带着黑色的墨镜,和周小山相似的年纪。与周小山给人干净,清爽感觉不同,尽管这个男人脸上写满了苍白,无力,但却从骨子里透露一种难掩的锐气。看他对卉的动作,充满了爱。
“卉,来爸爸身边”
那个男人取下黑色的墨镜。裘佳宁在他的眼神中看到的是温暖和慈爱。
“我是卉的爸爸,准确来说是卉的养父,我是她妈妈香兰的丈夫”他抱起卉,喂了她一口香草味的冰淇淋。
“香兰?”裘佳宁在脑海中搜索这个熟悉的名字,她突然记起,在东南亚,周小山的屋子里,他们做过之后躺在床上,她问他最讨厌什么。
“小姐,请问要点儿什么”咖啡店的服务员走过来,亲切的询问,打断了她的回忆。
“香兰”裘佳宁在心里默默的记下了这个女人的名字,发誓不能忘记。
“一杯手工滴露,酸味,加冰”合上手中的菜单,递给服务员。
“加冰?”服务员疑惑的看着裘佳宁。现在是仲春,天气还没变暖,尤其是北京。
“加冰,多”裘佳宁用肯定的眼神看着服务员。
服务员仔细的记录下裘佳宁的要求,拿着菜单离开。
她抬起头,看向阮文昭,示意他可以开始。
他不紧不慢的喂了卉最后一口冰淇淋,然后叫坐在不远处的手下带走了卉。看着卉坐下,他才不紧不慢的说:“我们见过,在‘彼得堡’,准确来说是,我见过你,你和周小山一起。就在你和周小山接走卉的那天晚上,我看你亲身手杀掉我的人,你没有一丝恐惧,但看得出来,你是第一次杀人”。
“周小山,他怎么样了”裘佳宁问出了她一直想问,却找不到人问的问题。
“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
“你见过他”裘佳宁的情绪依然看不出有任何波动。
“我亲手为他下葬”阮文昭不紧不慢的说,冷漠的语气中带着愉悦、悲愤和惋惜。他撒了谎,他到哪儿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成了废墟,别说尸体,他连周小山的骨灰都没见到。
裘佳宁下意识在身上搜寻着什么,但是没找到。她早就知道结局,只是她不愿意相信,如今这个人的话,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让她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崩溃之感。
“你在找烟”阮文昭,从随身的口袋掏出一致递给她。
她伸手去接,突然停住,想起了什么,又把手收了回来。
“你怕”阮文昭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裘佳宁。
“没有,才想起来,我戒了”裘佳宁看着阮文昭的眼睛,语气中带着诚恳。
阮文昭收回了手中的烟,这时候服务员将裘佳宁点的咖啡送到。裘佳宁端起来就是两大口,丝毫不觉得寒冷。喝完之后,她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起初她以为是周小山的仇家,当她确认他和卉的关系之后,她觉得他是冲着卉来的,但现在,她清楚的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既然你来不是要带走卉,那......”简单明了。
阮文昭笑了,他早就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今天他是真真实实的感觉到了“你猜得,我来,不是想带走卉,而是想让你带着她离开”。说完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递给裘佳宁。
裘佳宁打开,一边看一边听他继续说。“里面是你和卉的护照还有身份证明,我希望你们尽快启程,去美国。”
裘佳宁仔细的看了阮文昭带给她的资料,毫无漏洞。她收起来,递还给他,他没接。她又将文件放在桌上,似乎猜到了什么。
“为什么拒绝”
“我不想离开”
“你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和卉的安全。”
“我知道,但那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而且已经快结束”
“这只是你的想法”
“这确实只是我的想法”
裘佳宁说完这句话后,端起手中的咖啡又喝了一口。两人沉默。
“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会尽量保证你们的安全”
阮文昭起身,和卉说了几句话,将卉带到裘佳宁的身边。
“你应该走,为了自己,为了卉,为了周小山。”
看着阮文昭离去的背影,裘佳宁脑子里反复的念着“周小山”这个人的名字。更加的确定不能离开,为了周小山,就更加不能,她要在这里等他。尽管,永远也等不到他。
在咖啡馆对面,一家音像店里,一个身穿短大衣(海蓝色的,背帽子,牛角皮扣)面庞白皙,身材消瘦,眼光清澈男人从很早之前就注视着咖啡馆里发生的一切。他身边的很多女生,跟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裘佳宁。
她开车带卉回家,停车后,在楼下的小卖部买了包烟和打火机。回家后,将自己关在阳台,点燃了手中的烟,吸了几口,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片刻后,她将烟丢在地上,用力踩灭。她又想起了周小山,想起他看见她吸烟时讨厌的样子,想起他最讨厌的就是“烟”。
之后的一周,她和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带着卉出去玩,她再没有被人跟踪的感觉。
两天后,周一的早上。她约了秦斌,也在那家咖啡馆。这天阳光很毒,明明是仲春,但却像是盛夏。她到的时候秦斌已经到了很久,桌上有几根刚抽完的烟头,秦斌手里还有半根。
她坐下,秦斌递烟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收回了烟。她笑着跟他说让她以后也少抽。秦斌也笑了。
她看着秦斌吸完剩下的半根烟,将烟头掐灭。
“前几天,我见了卉的养父,他从彼得堡来”
秦斌又从包里拿出一根烟,准备点燃,想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他来干嘛”
“他想让我带着卉去美国生活”
“因为照片的事儿”
裘佳宁没说话。
“我打算走”
“那你今天见我是为了”
裘佳宁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秦斌。
秦斌接过,打开,里面是机票、护照还有一笔钱。那是一周前裘佳宁拜托阮文昭的东西。他仔细看了,合起来,想递回她,裘佳宁伸出手,硬塞了回去。
“佳宁,你这是”
“走吧,为了你,也为了叔叔阿姨”
“可是那件事已经......”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真的结束了,他不会来特意从东南亚赶过来见我”裘佳宁打断了秦斌的话。
秦斌看着佳宁很久没说话。
“那你怎么办,你和我毕竟曾经是”秦斌没有再说下去。
“他们会知道,我跟那件事没关系”
“那我也不走”秦斌将文件夹放在桌上。准备起身离开。
裘佳宁拿起桌上的文件夹狠狠的摔到他的胸前,他能感受到佳宁的愤怒“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秦斌没有说话,裘佳宁也没有,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过很了久。咖啡店的钟表转到了4点,她拿起包,离开去接卉放学。
两天后,她还在上课,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来电显示美国。
一周后,她在新闻上看到,某领导家凌晨遭遇大火,全家无人幸免。有邻居说当晚稍早时候疑似听见了枪声。但消防表示疑似家中煤气泄漏导致,但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
她关掉电视,在网络上找了很多相关的报道,她仔细看了受害者的遗体,她确定她看到了被害者的枪伤。手法像极了周小山,但那真的是他吗?他有可能活着吗?
两天后她接到阮文昭的电话,告诉她,他要离开回东南亚,询问是否可以再见卉一面。她答应他会带着卉去机场为他送行。
在机场,裘佳宁将卉带到阮文昭身旁,离开,站在很远的地方。直到机场在广播阮文昭的化名。
阮文昭将卉到裘佳宁身旁,转身。她终于忍不住,向准备离去的阮文昭问到“2月天坛大剧院,你见过卉吗?”
阮文昭,仔细回想,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笑了说“没有,那天在咖啡店,是我们第一次在中国见面”。随后走向了登机口。
裘佳宁心中狂喜,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是他,真的是他,卉见到的爸爸是他”。突然,她冷静下来,开始后悔,后悔问阮文昭这个问题,片刻后,她开始微笑,发自心里的微笑。
她开车从机场一路狂奔回家,关上门,一把抱住卉,她不再压抑自己的心中的喜悦。
之后的日子,平静如水。季春的时候,灵灵终于不闹了,认真的举行了婚礼。现在是盛夏,灵灵和她的丈夫眼下正在云南度蜜月。
那天她正在厨房做饭,接到了灵灵从云南打来的视频电话,通话的时候他们在某个茶馆。刚开始她并没有认真听,因为灵灵在和她丈夫在秀恩爱。直到灵灵说喝到了和她家里一样味道的普洱茶。她才真正开始注意灵灵周围的环境。外面正在下雨,雨下来,击打着房檐,石板和芭蕉的叶子,低落在房前鹅卵石铺就的路上会成小的溪流,叮叮咚咚的交响。身后房子的中庭里有小水井和一棵高大的榕树......
她焦急的向灵灵问她所在地址,挂断电话,关了火。连夜带着卉坐飞机到云南。
第二天,她来到灵灵所说的地址,按照她的记忆,走进了中庭,推开了她熟悉的那扇门,她见到了他。那个熟悉的他面庞白皙,身材消瘦,他穿着白色T恤和蓝色的牛仔裤。
那天晚上,他们像往常一样做爱。末了,她躺在他的胳膊上问到“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抬头,望着窗外的明月“我也以为我活不了,但当炸弹爆炸的那一瞬间,我掉进了一个地下室中,不知道趟了多久。醒来后,发现地上都是白骨,四周都是铁壁,但因为爆炸的关系已经脱落。我轻松的打开了原本紧闭的门,逃了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为了确认没有人知道我活着,我销毁了我所有的东西,辗转了很多国家,再次来到中国的时候,我看到了阮文昭......,确认你们安全后,我就来了云南”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留下信息”挪动了身子,更靠近他。
“你不是找来了吗”他亲吻了她的额头
“那不一样”她想起身,却被他用手按住。
“我给你留了信息”
......
一周后,裘佳宁从云南回来,在卉的房间发现了一张照片,后来又听办公室的老师说起,她之前带的那个学生,周小山,两个月前回来,补办了休学手续。她明白,那一夜,他跟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是那么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