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世界

1

穴口,望着眼前的黑,康丁全身颤动,唇角泛光着上扬,兴奋地冲内喊道:“来,出来吧!”话音落,地穴里除了黑,什么似乎也不曾改变。

康丁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极了普罗米修斯,虽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康丁光想着他们身体的颤抖,就让他兴奋不已了。

2

时间从不因人类的贪婪而停止,母元2200年,世界让爱因斯塔失了望,第三次世界大战没让人类回到石器时代,却部分,或许该说是全部应了《人类简史》中预言:活在想象中的世界。

何为想象中的世界?衣食不愁,“职业”一词消亡,转变成“兴趣”,世界一片祥和,苦难一词再没人见过,只能听听。虽说世界巨变,但媒体爱乱起名号的毛病是一点都没有改,他们把这代人,也把自己称为“新时代*代”。一百年一代,编号为2111的康丁正是“新时代二代”中的一员。

自出生,除去“哇哇”啼哭声,2111会的第一个词叫做“国家”,会的第一句完整话却是“这是个自有意志的国家。”也是自打他出生,六岁之前,他和所有人一样,全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白房。见过、接触过最多的人,是教师,光荣的人民教师。

父母?如果说每周准时见一面,很少交流的2001是2111的父亲,那母亲他就根本连编号都不知道。虽然这对2111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无非是称谓罢了,更何况是个和生活无关联,甚至是可以说是个和生命无关痛痒的称谓。可人最大的悲哀或许就是一辈子与他人的攀比,即使到了母元2400年的新时代人类依旧如此。至少2111如此,每当他看到其他同志的表格上母亲一栏是满的时候,他的心会微微波动,虽他不会明白这是什么,老师们没教过,但他明白那是波动。

母亲在2111的印象里就是表格的空栏,而父亲在他的印象里,除了与老师截然不同的微笑,就只留有最后那双火红的眼睛和本该属女人的哭腔。

3

母元2401年1月1日,新国建国记念日。公民们遵从百年来的惯例,以小时为单位,八点起,十八点止。每一个整点都需集体起立、驻足、面朝东方、口露八齿,高声吟唱国歌《自由意志》,十八点二分三十秒,世界从整齐划一的轰鸣雷霆,化为无水的枯潭。

十八点三分,2111长舒一口气,脊梁微微弯下来,在自己五平米的白房随意的活动着手脚,倒了杯今日规定饮品乌龙茶。抿着,望了眼墙上的时钟,2111正计算着彩虹出现在东方的剩余时间。一个小时的白房自由活动时间,让康丁有些苦恼,苦恼这时间该如何去打发,他忍不住在想:国家的时间表为什么会配有自由时间?可这一想法就如烟花一样,绽放的瞬间又在脑海中熄灭,他面朝东方,望着被规定好时间的太阳,不住的摇头。

就在2111为自己怀疑国家决定而内疚时,他被玻璃墙上阵阵急促的叩击声惊扰,木讷着回头,是2001号。2001双手握拳,背部是高高拱起,脸死死贴在玻璃上,仿佛想将自己狠狠挤进这2111号白房。2111皱着眉头,瞧着他的父亲,他不解为什么,为什么2001不进来,明明新国所有的白房都从不设锁,他更不解的望了望无情的时钟,望着发亮的指针,2111脸上疑惑又深了一分,这明明是白房的自由活动时间,2001怎么能到他这来?

康丁一切的疑惑还未来得及容他再细想,他眼前的父亲,竟展现出似书中所描述的“愤怒”一词一般,他不再像那个温柔微笑的父亲,他双手疯狂击打着隔开两人的玻璃,一拳连着一拳,一拳比一拳快,一拳又比一拳印下的血迹多。嘴里是如野兽般嘶吼:“小康,你的名字是康丁!你不是什么2111,你是康丁,康丁!康丁······”声音塞进他孩子的耳朵,而眼泪却也当着他孩子的面,肆意的流!而伴随着眼泪露出的,是他全部的软弱,嘶吼声在软弱的见证下实在是一文不值,它快速变为听不清的哽咽,那双沾血的拳头也再也挥不动,唯能堪堪支撑他磕下去的脑袋是脊梁。

2001就这样跪在地上,双拳依旧握紧,比之前还紧,脑袋重,比开始还重,双手还能抵在一尘不染的柏油路上,脑袋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嘶吼在软弱的见证下变为哽咽,却又在它的见证下,重回摄人心魂的嘶吼,只有一个音,“啊!”吼出这个音的,2001从喉咙到脸,都是颤动,水开不离火时的那种颤动。

在他孩子的面前,他终抛弃了一个父亲所有假装出来的坚强。或许他还有更多的话要说,要告诉他的孩子,可时间只留给他一个名字的时间。

2001跪在外面,望着被拘里面的儿子,

2111手里的乌龙茶在不知何时跌落在七彩的瓷砖上,被摔为三瓣,两大一小。2111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人会变成这样,这跟他学过的一切都不相符,可他忍着心中剧烈的心跳,咽着止不住的口水,喃喃道:“爸爸。”而随着这声“爸爸”的,是一个血窟窿,额头上的血窟窿。子弹带着血,泪,还有说不完的话,一齐消失。

十八点十分,正合了时间表的记录,彩虹如期出现在东方,七彩的光印在玻璃墙上,印在2001倒下去的身上。2001贴着地,没了嘶吼,眼泪与苦笑倒还存在,最后嘀咕着:“白,我们的孩······”可到底他想说什么呢?又是对谁嘀咕呢?至少2111没听见,就像2001没听见那句“父亲”一样。

地上的红。天上的红,美得很,2111颤抖着,伫立着颤抖。

枪响后,是百年不变的警笛声,及时、马不停蹄的响起。乌泱泱的黑帽警察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一个人压着康丁,而其余的都只盯着看。五平米的2111白房拥挤,拥挤得2111和警察们都迈不开脚。

一切都离开,2111白房空荡荡。可门久久又不合时宜的被打开,又是警察,一个戴着白帽的老警察,抬头纹长到下巴的老警察。他熟练将四面黑幕降下,透明的玻璃墙瞬间被遮盖的严严实实。手在七彩的地砖上轻轻敲击两下,时钟吐了。吐的很脏,吐了卷看上去很脏的录像带。

开幕,2111白房空荡荡,玻璃墙上的血迹干了,擦干了。

4

警局,铁椅,强光围绕。

“叛国者到底和你说了什么!”2111眼前的警察,耷拉着眉眼,声音却高的很。

2111双眼无神,全身软靠在冰冷的铁椅上。

“2001,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他把“2001”的名号咬得很轻,声音在着之后又快速提起来。

听着喝问声,十八岁的2111口里的粗气重了一分,脑中一片混沌,混沌中突有一个词闪现“国家”。他失着神,愣愣开口道:“他。”一个字,2111的嘴又闭上了。他抬头望了望审讯室,巧合的望到了墙上印着的那些闪闪发光的大字“自由意志的国家”。2111脑中伴着父亲的嘶吼与枪响,下嘴唇一碰上嘴唇,“他说,好好活下去。”

“还有呢!”

“没了。”

2111的嘴不再开。

检训室,白帽警长闭着眼,听着身旁一黑西装、粉领带男人的报告,“卡带中的声音被2001用除音器除去了,不过从画面来看,他并未来得及闯入白房,且从2111号的供述和表现来看,他并不知情。再加上记忆清除手术名额的问题,局里决定——不实施手术。”白帽警长听到这个决定,脸上闪过了一丝明显的不满,但他仍挺直脊梁,正气道:“服从指示。”

检训室很快只留有白帽警长一人,他扫了眼屏幕上的2111,食指不自觉在腰间的枪口上滑了一下。桌上留下的白色文件刺眼的很,他食指的力度不禁加大了几分,可最终他的手指还是垮了下来,随着手指垮下来的的还有他整个人。

拘押室,2111的屁股从冰冷的铁椅摔到更为冰冷的地砖上。光线幽暗,四面虽说是与2111白房无异的玻璃墙,却瞧不见外面的世界。这一切都让2111感到深深的不安,他蜷缩在一角,抵抗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佛家说:“入定。”此时的2111就仿佛入定一般,脑中是一遍又一遍的回闪着他父亲的眼泪,苦笑,还有避不可避的枪响声。可这世界似乎从不允许他参透什么,轰鸣声,巨大的轰鸣声挽救般的将他从中拉出。整整二十四下,那是帝国时钟的警示,每到二十二点,钟摆会敲响,它用声音警示所有人这一天的结束,警告所有帝国人民到点了。

钟声在2111的眼里从来都只是个入睡的标识,可今天这钟声,却让他不仅没有丝毫睡意,内心更涌起巨浪。

“你叫什么?”有个声音。

即使在这硬塞进耳朵的钟声里,2111还是听见了那个声音。愣愣的抬头,眼前似乎还有一人,光线暗淡,2111瞪大双眼才勉强看清,是一老人,一貌似带着笑的老人。

“你叫什么?”那个声音又问道。

2111看不清是不是老人再问,但2111仍对着老人回道:“21······”

“你叫什么名字!”是他说话,2111这次一清二楚的看到了老人嘴巴的大开大合。而声音合着最后的苍凉钟声袭来,它们如铁锤般砸断2111的回答。

2111似乎被震惊在原地,他等了很久,拘押室也静了很久,你甚至能听到他压抑的咽口水声。2111嘴唇突上下触了几下,可没声,再触,终带出那怯生生的一句,“康,康,康丁。”断断续续,一字一音,眼神也如字音一样,躲躲闪闪。

老人没声了,可他看见了,康丁这次明明白白的看清了,老人那咧上去的嘴角,还带着点苦味。

“你父亲他,走了吧。”这个问题突如其来,老人的语气也随之一沉,康丁没心思再去关注他人的神情,他胸口那颗刚刚平静下来的心,仅因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又燃起了火。

沉默,长久的沉默。

老人猛然间站起身来,面朝东方,大喝一声,中气十足!被喝声一惊,康丁再抬头,老人已大步至胸前,双手在其胸前一扣,左脚在地砖上猛然一踏,康丁背后赫然光芒万丈!

迎着光,这下康丁什么都能看清了,一条青松般的脊梁和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可也仅仅如此罢了,还没得及反应,被扣死的胸口处猝不及防撞来一阵巨力,脚步踉跄,康丁生生自己倒进那放光的门里。

踉跄中,那破旧的门在康丁的惊恐中,被满脸慈祥的老人狠狠合上了,只空留老人柔和的声音:“往前走,去瞧瞧你父亲忘不了的地方。”即使见门合上,也明白空间门的缝合密度可稳住脚步的康丁仍趴在门上,用力的捶打与高呼,可这破旧的老门似焊死一般,竟真就找不到一丝一缝。

久久,门后的康丁软坐在地上,不吵不闹,眼睛只望着幽幽的通道,带着颗跳的火热的心,康丁认为这是场迫不得已的向前。

门后,老人蜷缩在一角,扬着头,毫不在意的玩着自己过耳粘在一起的发揪,坐在冷冰地砖上,回想着康丁的脸,突笑得像个孩子,他笑着讲,笑着对空气讲:“小康,你这孩子和你当初是一模一样,别看虚头巴脑的,实则小心思多着呢!你走得快,我也得找个地方了······”

拘押室很快又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了,倒留了个流泪的将死老头。

门后湿冷,脚下路更是凹凸不平,稀泥沾鞋。四周是拥挤,长了绿毛的红砖,一刻不停的用绿毛蹭着康丁的胳膊,迫使他横过身来,颇像只螃蟹。红砖上头还配有盏盏白炽灯,亮是锃亮,可也确实热的慌,头顶像是烧着一般,头发焦曲,嘴唇更是快裂开,相反脚底却是冷汗直流,浸透袜子,好不难受。

鼻尖快贴墙,又是大亮,康丁都没办法看不见红砖上的模糊不清的字,抬眼第一句“真实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随后紧接着“自由是一种教义,是一种公理。”

十步一句,每一句都不是同一个人写上去的,有的歪歪扭扭,有的却是大气磅礴,但都夺人眼球。看着这些从未了解过的句子,康丁一时间什么都忘了,这只快半熟的螃蟹,脚步时快时慢,却一刻不停。道路的长短,康丁已不能清楚的知道。只等他看完这最后一句,“记忆在,一切都在。”出口处已现有微光,康丁隐约能听到些嘈杂声,他心里先是一喜,却暗咬“被迫”二字。

探头,洞外,日光大亮,竟是排排红砖绿瓦,家家袅袅炊烟。更有男人赤裸上身,扛锄归来;孩子三五成群,嬉闹追逐,有笑有哭,有一扎着双团辫子的小女孩最能惹人眼球,手里抱着只高冠公鸡,虽说吃力的跟在大孩子的身后,眼睛却嗤嗤的笑。

出口恰在村头,村头有一古树,短几木椅,老人们团坐在古树下,摇着蒲扇,望着孩子们,咧着嘴角,康丁藏于洞后,倾听。

康丁没见过,也从没想过没有时间表的日子,可眼前,所有人的嬉笑声都在一刻不停冲击着他。康丁眼睛一时瞧不过来,处处新鲜,而身边老人们的闲谈却不停。

“小康带着他儿子走了。”

“是吗?那小子我还抱过哩,好像叫康,康什么来着?”

“康丁。”

“对对对,康丁。小康非说里面的世界才好,我们这只是,什么我们自己的世界,老孙你读过书,你给我讲讲这是啥意思?啥是真实?”

“不好说,不过也不能怪小康,要是在里面,他婆娘也不会死······”

康丁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突有些欣喜,因为他终于确定了他爸的名字——小康。“小康,小康。”欣喜的康丁还跟着念了两遍。康丁一时间欣喜的有些忘乎所以,出洞,步子向前,他还想知道,想知道更多!

起风了。

柔风,拂面的柔风,可柔中藏刀,岁月的杀猪刀,随这柔风而过的,是一切。

一切了无痕迹,真就尘归尘,土归土。除了树根,泥地,什么都没了,空留朝天黄土,还有望着这些消亡的呆滞康丁。

不过康丁这一次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什么自己都不能留住,在黄土还没被割掉的时候,他逃了!踩着稀泥,似乎还有花香,快速挤进夹层,鼻尖擦着最后那句“只要记忆在,一切都在”的标语,奋力向前。

胸口和肩胛骨被不留情的红砖擦破,可他终回到了入口,白炽灯还大亮着,虚掩着的门窜人眸子。可一路不回头的康丁,倚在门后的红砖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墙面上最开始的那句,“真实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久久不曾进去。胸口平息,心似乎也静下来,康丁开了门,踏进屋子,望着光洁如新,空无一人的拘押室,脚底光净的康丁,哑然一笑。门框还握在手上,康丁忍不住回头一望,幽幽的通道,遍地稀泥。

门很快从手上消失,又是漆黑一片,比走之前还黑。摸了摸原先门在位置,冷冷的玻璃,摸着脸,康丁不明白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只是嘴里不自觉念了两声,“小康、小康。”

今天发生了太多,丢了魂的康丁回到了原先的角落,不再蜷缩,转而躺倒,头方正朝天,十指无力触地,脊梁直直,直直贴着冰冷地砖。

忍着痛,除了学着接受,似乎别无他法。不过接受什么呢?康丁还在想。


5

街角,康丁挺直了腰板,尽情吐着胸中的浊气,享受着刺眼的光。见了光,吐了气,离警局也是越来越远,可心里的压抑仍是除不掉。街角,扭头回望,警局白墙上赫然是“自由”的烫金大字,这字就像抽了康丁一嘴巴似的,康丁闪着眸子回头,嘴撇撇,双手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脸。

手里握着警局赠送的“亏欠一日游”,康丁逆着人流,低着头,思考着该如何度过这一天的自由时光。随意的走,随意的停,康再抬头,一院子,院子有一木门,门宽有七尺,高达八丈,抬眼再往上望,门匾上赫然两个气势磅礴的草书大字——从前。

康丁望着这门匾,脑子突闪出自己第一次来的样子,脑袋抬得高高的,却仍瞧不见字的模样,脑子随之而来的是那个男人握着自己的小手,将自己扛在肩头,教自己识字的样子,记得自己还将鼻涕擦在他肩头和手上。

看匾,识字,现在康丁自己都可以了,他直勾勾盯着这块仍高的出奇的门匾,明明是好得很的回忆,可他一点都笑不出来,但回忆并没有没带给康丁更多的东西。

院子景点颇多,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老物件,每一个物件都有自己的“小白房”,它们站在里面,任由游客的欣赏。小白房旁还配有个小喇叭,诉说着它们的前世今生。

游客很多,却井然有条,毕竟逛一次的时间规定为一个半小时,一个景点十分钟,时间不到,谁都不许换景点。康丁随着人流,一步一步向前,他心里的沉重的压抑感又回来了,甚至比之前还重。而当他抬眼向四周扫视的时候,他脑中竟满是那门后的景象,康丁又开始长长,长长吐着浊气。

一个半小时的煎熬,让其中的康丁大汗淋漓。不过看完远古祖先“猴子”标本,就是最后一个景点了。这最后一个景点可大不一样,没了之前的白房,只有一个半人高的洞穴,一旁还有块巨大的监视器。康丁低着脑袋,眼角都不愿去提,他只想快些结束。

“洞穴人,希腊神话中遗留的人类。普罗米修斯教会人类刀耕火种,并带领人类一路向前。而在这之前,人类只是生活在洞穴中的动物,可是有一脉人类没有获取普罗米修斯的教导,他们仍然保留着洞穴人磨牙允血的传统,并奇迹般存活至今,大屏幕里是他们昨日的生活状态,活在不真实的世界中。”喇叭里是娓娓道来的舒适女音。

康丁可以不看,却无法避免声音钻进他的耳朵。他想着自己,听着女音的娓娓道来,一个想法,一个让他自己都差点惊呼出来的想法,一瞬间盘踞了他的脑海,你说他们见没见过我们的世界,见没见过更好的世界?

康丁喘着粗气,猛眨着眼,在拥挤的人群中,缓缓、怯怯抬起头,他望着屏幕里的洞穴人,笑。

6

自打康丁从院子出来,身体就一直佝偻着,脑袋也快贴到胸口。他仍是随意的走,随意的游,可他的眼里闪着光,脸上更是神采奕奕!

屋破偏逢连夜雨,好事也是如此。站在帝国广场的康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着兴奋的双眼,直勾勾盯着着楼顶的大屏,屏幕里的美丽女播报员又一次一字一句的说道:“今天是母元2401年,1月3日,国家······”只听见个日期,可若有旁人,他甚至可以看到康丁兴奋的口液在嘴唇上泛光。

康丁仍然盯紧屏幕右下角的日期,双手不断在胸前搓拭,脚也开始站不住,几乎不受控制的向前。刚开始还只是遵守规则的走,但虽说是走,却也只走了一步,一步后,康丁就已经在街上飞奔了起来。

离2111白房越近,康丁的嘴角越向上咧开。母元2401年1月3号这一天,康丁已经期待太久了,今天是他人生第一个合法性交日!更别提,她的表上性交日一栏,康丁清晰看到是自己的名字。康丁曾为了这一个名字而多日兴奋的睡不着,尽管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但在这一天真实到来的时候,仿佛什么都不是事。

虽说一路上把吃奶劲都用出来了,但扶在2111白房的玻璃上,康丁心里还有一丝愧疚,他在想: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一天都忘了!他疲惫摇着头,想甩开这些杂念,脑子里是另一个念头:还好她不知道我忘了,时间也还够我在准备准备。

开开心心推门而入,是一切如常。

康丁先是在屋里胡乱的转,接着坐下,起身,坐下,再起身,反复循环,仿佛这椅子上有刺一般。之后是风风火火的穿进浴室,反复洗刷着自己沾粘的身体,一时间还在里面哼起了国歌。出来,十六点十分,彩虹如期出现。康丁盯着今日美的出奇的彩虹,就像盯着马上到的姑娘,讪笑着擦着湿漉漉的头。

康丁盯着彩虹,有人盯着康丁!

她远远的来,康丁局促的笑。

康丁笑着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拉开,立刻就给又合上了。康丁慌忙冲回卧室,再出来,衬衫是皱皱巴巴、扣子还系错了一个,他脸色狰狞,忍不住低声对自己恶毒的骂道:“什么都能忘,你这蠢货连衣服都能忘!”别看康丁手脚慌忙,一开门,脸上是堆满的笑。

笑僵在脸上。

她一闪而过!看着这一幕,看着康丁有趣的滑稽样,有人笑得更开心了!

她仿佛没见过康丁,从他身边穿过,高跟鞋“哒哒”敲在地上,直直走进了2112白房中。康丁呆滞,呆滞的持续了很久。高跟鞋声消失,关门声响起,康丁机械的扭头,眼前模糊,却清晰瞧见那位他敬爱的同志,伴着缓缓降下的黑幕,举着高脚酒杯冲他举杯。

天上的红消了,康丁的眼睛红了。

“2111同志。”娇柔,康丁瞪着眼睛扭过头来,眼前是个姑娘,一个青春、清纯的姑娘,眼睛漂亮的很,清澈见底。可瞧见康丁的样子,这姑娘忍不住惊呼出来。而康丁只是盯着她,一句话都没有。清纯姑娘咽了咽口水,小声低低道:“我是你,你今天性交日的同伴。”

这话音刚落,清纯姑娘拿出张表,康丁的表,性交一栏赫然是另一个号码。康丁死死盯着眼前的表,他脑中很乱,他知道出错了,国家出错了?国家出错了!

康丁喘着粗气,如虎狼般盯着眼前小鹿般的姑娘,手上将自己的表狠狠撕碎,接着如疯子般将纸塞进自己的嘴里,一张一张咽下去。瞥了眼一旁的黑幕,康丁嘴里塞着纸,发出似嘶吼的声音,右手随意一丢,将扯下的门把手,扔在门外。

伴着清纯姑娘的惊呼,康丁第一次真正发出野兽的嘶吼,他将她的头扣在肩膀后,眼睛红着。他身下的姑娘,也流出了泪,伴着的还有世上最鲜艳、美丽的红。康丁见到这红,动作一慢,脑子一乱,可接着却是更疯狂的疾风骤雨,动作很大,哭声更大。

7

2111白房,一切如常。清纯姑娘伴着帝国时钟的钟声,颤抖、扶着墙离开。康丁也平静下来,他躺在前一秒还暴风骤雨的床上,身下、身上都是湿的。他猛地坐起来,脑袋扭向另一侧,可即使是这样,床上的红仍然扯住了他的眼。康丁猛地给自己几个嘴巴。可他的眼睛仍直直盯着2112的黑幕,牙又咬紧了,可不出所料,又松了。

牙紧了又松,嘴巴也打完了,康丁笔直躺了下去。脑子里满是她,可感受着湿透了的床,他又给了自己几个嘴巴。

这个夜,甚至以后数个月的夜,他都没熬过去,牙是紧的,眼睛是红的,床是湿的。

为女人做蠢事,男人也就这点出息了。

8

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天地间总会有片刻的安宁。

数月时光,康丁从高中成功毕业,成功以第一的名次加入了他“自由选择”的工作——汽车维修工。从白到黑,康丁窝在车底,拧着螺丝,闻着汽油味,从车底的缝隙偶尔瞥瞥大学校门的影子。

十六点,白房自由活动时间,康丁在街上。

眉毛连线,胡子零星,佝偻着背,康丁游荡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这几个月,康丁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之前看到他人脸上尚有讥笑,现在嘴角是怎么也扯不动了。

帝国广场,屏幕还亮着。

这是几月来,康丁第一次回到这里,他站在街角,仿佛还可以闻到几个月前的幸福因子。抬起耷拉着眼睛,随意的瞥了眼屏幕,里面是光鲜照人的女播音员,语音圆润,字正腔圆,屏幕角落:母元2401年,4月4日,晴。除去第一次的兴奋,康丁每每看到这女播音员,都觉得眼熟,只是每次他也不愿多想,现实已经足够够荒唐,足够让人苦恼的了。

步子不停,盯着自己的影子和晒得发白的地面,康丁觉得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可每当他脚步向家的方向挪的时候,心里总会满满恶意的调笑自己,明白出错又有什么用?这个问题总是不分时间、场合的跳出来,也每每让康丁心头火热,被烫的火热。

胸口激烈的起伏,康丁有些愤恨的抬头,想望望天上同样火热的太阳,可这眼睛刚抬上去,却立即被砸闭上!浑身湿透,捂着生疼的眼睛,康丁低着头,眼睛瞪地豁大,可依旧被迫受着这破坏规矩的雨点狠狠戳在他后颈和弯下去的脊梁上。

牙,一颗一颗的镶在一起,指尖,一毫一毫窜进肉里。

步子停,脊梁直立,瞪着牛眼,眼神愤恨,强压着雨抬头,康丁眼皮在雨中上下跳动,丝毫不让,他的眼睛死死勾着乌云底下唯一还在亮着的大屏,死死勾着那个“晴”的字眼。

康丁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继续向上,雨如柱,天满盖黑云,其间透光如纱,万物不作响。可康丁响了,“呃!”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连舌头都不带动,可它确确实实发了出来。

而伴着这声响的,是令人胆寒的轰鸣雷声。黑云更是如兔见虎,天空瞬间云淡风轻,烈日灼人。

一切如常,只留耳里嗡嗡作响,只留咬牙瞪眼的康丁,被新光刺得头晕目眩,空喘粗气。

粗气还没呼出,天地又是大变,红日沉下,银月不出,此间竟又黑了下来,仿佛只有那屏幕还闪闪发光!屏幕上的光印下康丁的影子,缓过神来的康丁望着它,脑子里猛地闪出那盖在青苔下的句子,“真实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

漆黑中,一轮炫目的彩虹。光印在地上,红印在影子的脑袋上,康丁望着这红,伴着百年来第一次出错的帝国时钟的轰鸣声,他苦笑起来,无力的挥了挥手,影子也冲康丁挥挥手,挥的不容置疑!

所有都错了!

端庄的女播音员,此刻正右脚踩在演播台上,面如高潮,抱着桌上的话筒,兴奋的吼着:“让我们夺回真正的世界!让我们······”她仿佛就站在康丁的身后嘶吼,康丁扭头望着她,猛然回忆钻出来,一瞬间康丁都疑惑那里是否真就只留有黄土了,康丁怎么看话筒,都像当年那只无辜的鸡。

彩虹永存,天地间却是黑、白、黑、白一刻不停,浓雾,起,散,散、起也似永不停歇!

当浓雾又一次刮起,配着黑夜,康丁连自己是否存在那一刻都有些不清楚,先是寂静,接着是窸窸窣窣,忽近忽远的脚步声,声音如浓雾般将康丁包围其中,步伐飘忽不定,却让康丁意外的心安。“不好意思。”在雾中,有人撞到康丁,轻声道歉。

音消,雾散,光起,眼前满满的人,满满带着如女播音兴奋眼睛的人。康丁瞥着湿漉漉的众人,听着声,他兴奋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没有走,没有顺着人流,他又一次飞奔起来,就像此刻天上窜行的闪电。

一切在康丁的眼睛变得模糊,浓雾、黑现在不能阻止康丁的脚步了,这道他走了太多遍了。

驻足,背着黑,迎着黑,“啐!”一口浓痰吐在它门前。不过康丁也就待了一口痰的时间,他继续向下一个目标奔跑。雾散,光起,照着康丁远去的背影,还有警局门口那口印在烫金大字上的浓痰!

越高门,闯院子,康丁脸上的笑是越来越狰狞。巨大的监视器,还有那声音,“普罗米修斯······”康丁站在洞口,满身的汗与水,他竟然有些幸福的眯起了眼,一字眉变为八字。等听到那舒服声音的最后一句:“活在不真实的世界。”康丁瞪大双眼,一脚踢翻了喇叭,喇叭闭嘴,他还是喊起了不相关的话:“滚他妈的女人!”

缓步,越过界限,穴口,望着眼前的黑,康丁全身颤动,唇角泛光着上扬,兴奋地冲内喊道:“来,出来吧!”康丁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极了普罗米修斯,虽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康丁光想着他们身体的颤抖,就让他兴奋不已了。

枪响,一顶白色的帽子。枪响后,是马不停蹄的警笛。伴着警笛,康丁听不见的是他踢翻的喇叭,竟然还在说话!“活在不真实的世界里!”

9

院子,2111又一次摸了摸记忆手术留下的伤疤,他挺着脊梁,耐心的倾听着喇叭里美丽的声音,“猴子的标本,这是······”

2111正享受着他的假期,他看上去正仔细观摩着这最后一件老物件,不过脑子想的是即将到来的清纯的6666号姑娘,嘴唇上泛起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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