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出现过好几处。云起荷田的古镇、移民聚集的新城、繁华鼎盛的商圈。
从识字伊始,我的一生已然和颠沛流离扯上关系。每一次的搬家,必定会遗失些许珍贵的东西。父亲生前曾刻给我一枚精巧的小狮子,我爱不释手,却在搬家途中遗失了;舅舅在西藏服兵役期间,曾寄回一枚用硬币打磨的和平鸽,我视若珍宝,还是遗失在了搬家途中;初恋精挑细选赠与我一枚玉环,我贴身携带,照旧逃不出搬家魔咒。
我讨厌墨菲定律,尤为讨厌他的第四条内容: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似乎我总在和最好的瞬间错身。
初恋是高中的同学。曾在一个班上就读,最靠近时是前后斜桌。她没有让人惊艳的美,胜在平凡、真实。运动细胞极其发达,曾率领我班篮球女队勇夺理科班第三的好成绩。当年的理科四支劲旅各有所长,我班最擅长的是大概就是Faker刚做的事情吧,一神带四坑。
她的倔强和不屈让我心动。在被拒绝好几次之后高考,她去了雅安,我去了西安。大学期间的再一次告白后,水到渠成了。好女怕缠男,不假。
第一次去看她,是趁着五一添了几天假,坐着绿皮的红眼列车去的。
太过久远的回忆,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些破碎的片段:
西成铁路的绿皮车是真冷!大夏天我在座位上蜷缩成一团,短袖外面加卫衣,还在瑟瑟发抖。
秦岭山脉的隧道是真多!每一次进出隧道都会有呼啸的寒风卷进来。
时间过得是真慢!我枕着我的小书包,又累又饿,餐车盒饭又舍不得买,就着凉水啃着90压缩干粮。
每每刚睡踏实着就被倒灌的冷风吹醒。如是三次后,索性起身上了趟洗手间抽烟。
原来绿皮火车的洗手间密闭性比车厢好,我靠在洗手台上,睡了我人生中难度系数最高的一觉。
满怀欢喜而去,满载失意而归。啃着同一块干粮,灌着同一壶凉水。不同的是换了硬卧,睡了难得的一个安稳觉。
在学业上了正轨且顺利成为校刊编辑一员之时,因为年少轻狂、刚愎自用狠狠地犯了一次傻,大二下学期被迫退学,短暂的消沉之后,开始了重考大学的救赎之路。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操蛋,总会不经意地擅自给我们添一笔些自以为精妙的黑色幽默。
我之后的人生轨迹就彻底地乱了套。在藏大浑浑噩噩地混了四年,整日里不学无术,万幸尚有求知欲,所以还是看了不少闲书。我再也不相信生命中会有美好之物了。
就算有,大约与我亦是无缘的。
于是我很开心地去舍本逐末,专业知识半通不通,杂学勉强算得广博。
卵用。
能说出有卵用和没卵用为什么能表达同一个意思,却甚至连CPI和PPI之间的互相关系都说不出。
好多管理学、经济学的知识还是毕业了以后,自己一边重新自学一边给老师们打电话慢慢补回来的。
大学四年,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成绩。Loser嘛,除了LOL就是撸。
大一流连刷夜联机,甚至地震了都没感觉出来。全网吧的人都跑光了,我还想着怎么一波团推高地。
大二宅在宿舍不爱动,甚至连系主任查寝了都懒得起身,只想着怎么憋出个无尽在五秒内能暴死对面瑞文。
大三扎起脏辫整日混迹在拉萨街头,在东措的鼓语唐卡、独乐孤品、极乐世界几个店里杀时间扯人生。
大四实习。
拉萨和重庆好远。从火车北站出发,历时45个小时左右才能抵达。在翻越唐古拉山后列车开始供氧,在穿越丘陵山区、黄土高原和高原冻土之后,日光城拉萨在旭日当空时,现出它冷峻的轮廓。
大三夏天,和同学们买了硬座回家。一路上有说有笑,吃着喝着,三国狼人万智牌,轮番轰炸。
恍惚间跳出个心思,若是时光停滞不前,能如是这般地上一辈子似乎很不错。
想到一半,自己都被着荒诞不羁的念头逗乐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番打闹过后,乏了累了困了够了,大家渐渐安静了。列车进站出站,将一个个站台抛在身后。
猴儿在那曲下车时,他笑着和我们所有人用力挥手,道别。
格尔木站到了,最活泼的王姑娘站起身,背上行李欢快地走了。
剩下几个大男人凑到一起,吸烟聊天吃泡面。回到座位上又掏出了扑克牌打起了双升。他们刚好四个人,本来极力邀请我参与其中,学习一个,看我实在我兴趣缺缺,并不勉强。四个人你来我往,打得有声有色,我乐得在旁看个热闹。
西宁站到了。小陈如释重负地扔下牌,挂着一脸的纸条,头也不回地跳下车。
取经四人组转眼变成了桃园刘关张。还好斗地主足矣,三个伙伴依旧玩得兴致昂扬。
到兰州了,这是个大站,停靠时间蛮长的。我们下车防风,我要了鸡腿卤蛋,他们买了啤酒豆皮,上车后继续酣战。他们和牌堆博弈,我和鸡腿角力。
时间飞逝,宝鸡、广元相继到站。小唐和小于接连下车。我和小杨各自顶着黑眼圈,继续耐心等终点。
看得出他有几分疲倦,其实我也是。两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谨慎又默契地你看左我看右,避免对视。
终于,我忍够了沉默,将小桌板上的扑克牌洗好。
“抽乌龟你会不……”
“会!”
好,我们开始抽乌龟。
没抽几次,南充北到了。小杨起身,抓好行李,笑着点了点头,“旅途愉快。”
终于就剩我独自一人了。
火车继续开。
我环顾四周,好些位置已经空了,人们毫不在意地或坐或躺。旅途已经接近尾声,反正身边已经没有人会看到自己的丑态了,便不再小心经营,谨慎维护。
我也试着将防备和伪装卸了下来。
怕什么,反正终点站很快就要到了。
倒是这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海,在终点站却并没有几人能伴我一同走完,未免有些可惜。
我们都是旅人,因为暂时相同的路线而聚在了一处。
有合便一定有离的。相识的时候有多合拍,离别的时候就有多难堪。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大抵只是因为座位上装满了前一个人丢弃的满地垃圾,后一个人尚来不及整理。
感君一回顾,思君朝与暮。不过是旅途的终点左近,恰好与君同道而行罢了。
绿皮车厢就这么大,身边的余座就这么多,一开始定然是座位上挤满了人,过道上也是比肩接踵,吵闹不息的。且再多坐上几站,留下来的人总归会少些,再少些……
列车开进了终点站。我站起身来,背上行囊。
抬起头来,半惊半喜伴意外地发现,原来你竟一直在。
恍惚然间,我好似醍醐灌顶——我前二十多年不断重复的失之交臂,皆是为了此时的相遇在做铺垫。
一娉一目,一走一顾。
“剩下的路,我们大可一同行走……虽则是晚了少许。”
你掩口微笑,“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先生请。”
“不敢当,这余下的行程,烦请多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