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知晓自己的命数。”特瑞兹如是说。
“无法预料哪天知天命的痛苦就会降临到你的头上。那之后,一切就变得确定起来,确定而痛苦。一如上了绞刑架的死囚,看着行刑官摇晃的怀表,便不再对自己的命运抱有希望,死亡将会降临在第31秒,还是25秒,这很重要吗?”
特瑞兹顿了顿,仔细的嗅了嗅这西班牙海岸特有的咸腥海风,接着开口说:“对有的人来说很重要,因为那几秒也许就是他活了一辈子的原因。”特瑞兹总是用这样深沉的口吻说着一些含义不明的话,但我知道,这个老话痨又要深陷自己的记忆中了。
特瑞兹的第一桶金是靠做水手出海捕鱿鱼赚来的。他的蔷薇色衬衫也是从船长那儿继承而来。
“在马德里的波丁餐厅——那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餐厅,几十年前我去的时候是,现在自然也是。香煎三文鱼需要提前21天预订。每天,从大西洋捕捞的三文鱼连夜送往这里。选取肉质最为紧实的部分,用蒜、柠檬汁和盐腌制后下锅煎成金黄色,保留最为原始的海洋滋味。三文鱼里有种叫虾青素的东西,吃了能延年益寿,但是鬼知道呢,反正当时我还年轻,只觉得自己怎么也有个大几十年能活。”我第一次在这个20年未见苍老的男人脸上,瞥见了一丝老态。
“那天坐在我隔壁的老头预订了最后两份三文鱼。他是一位老绅士,现在已经没有人像他那样做了——早早来到餐厅,亲自为将至之人摆好餐具,安静地等待。从神情可以看出,内心里他还是个小伙子。从容干练的动作无法掩盖他的焦急和老态。最后他颤颤巍巍的坐下,竭力克制自己如破损风箱般的呼吸声,双眼深情的望着对面的空座,他肯定希望带即将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再畅游个30年。”
“不多久,一位白发老太在他面前坐下。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维纳斯。”
然而特瑞兹一脸淡然,并不为她所动。
“他们的对话让我多少听出了往昔。一见钟情的力量的确不是区区六十年的时间可以超越的。当年的帅小伙,在一战和二战中死里逃生,下海经商数次濒临破产,拒绝了无数热情的女子,初心仍在舞会上吻过的女孩那里。”
“老头从口袋掏出一枚戒指,已经陪他走过了80年的劳损关节早已不堪重用,动作慢得让人揪心。但手中的戒指是那样闪耀。”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就像是一辆吱呀作响的老爷车面临彻底的抛锚。那一刻就像所有将死之人一样,老头知晓了自己的命运,只剩15秒了。他没有将戒指拿上桌面,只是紧攥在手中,他已抬不起那只攥着戒指的手。他望向她,一如60年前,洒然一笑。”
“坐在老头对面的白发老太,切下了一块三文鱼,小心翼翼的伸到老头嘴边,一如60年前,老头满怀笑意的一口吞下。 ”
“正咀嚼着三文鱼,老头的表情有一丝闪动——抬头漫无目的地望着晴朗的夜空,几千亿颗星星在你眼前,某一瞬间,你突然察觉到了视网膜上的某个点亮度的变化,想要再次确认,记忆只会愈加模糊。就是那样的闪动。时钟好像回拨了10秒。”
“我看到他突然抬起了那只攥着戒指的手,想要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把戒指戴在心爱的人手上,但力不从心。汗从他的脸颊和鼻梁上滑下,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依旧所剩无几。”
“咽下三文鱼的声音异常明显,像是在拨动时钟。这口三文鱼让死神不得不再给他10秒。”
“他似乎意识到了。开始不顾一切,把三文鱼塞到嘴里,甚至顾不上咀嚼。同时还颤颤巍巍地给她戴上戒指。”
“行刑官的怀表已经停下,绞刑架的踏板已经打开,在身体悬空的一刹那,老头了结了最后的心愿——戒指已经顺利戴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
“光洁的盘子边缘映着头顶的灯光,煎三文鱼被吃得一干二净,没有剩下一丝纤维。剩下没有动过的芦笋——炒得恰到好处,摄人心魄的绿色几乎夺走了柠檬和番茄的鲜艳色彩。淋在芦笋上浓稠的酸奶混入了老头的汗液后已经化开,呈现出几丝透明的纹路。”
“老头倒在了那老太的脚边,深刻着皱纹的脸第一次,完全无法遮盖他的笑容。”
我破天荒的发问道:“是那三文鱼让他向死神多续了几秒?”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回光反照罢了。”特瑞兹如是说。
我不准备如此轻易的放过他,又问道:“那么你呢?特瑞兹,你怎么还是一如20年前的样子,丝毫未变”
“就当是我年轻时吃了不少三文鱼吧。”特瑞兹笑着转身离去,没入了西班牙海岸的人流之中。
我猛然醒悟,回过头在人群中尽力寻找特瑞兹的身影。
他是如何知道那老头还剩15秒的呢!?
人群中早已不见特瑞兹的身影,我懊恼的放弃了寻找。
管他呢,今天就做三文鱼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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