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经常跟母亲去田里,因为母亲对生产队分给我们的那点地很热爱,一有时间就在地里翻土,拔草。母亲说:只要有土地就不会饿死,以前“公社会”时,要不是那点地,外婆一家人早就饿死了。
母亲爱惜土地,也爱惜关于土地的一切。
母亲说:土地是有生命的,土地要喝水,也要养料。所以母亲每隔五天就会去灌溉一次。灌溉的水是从一个小的储水井里一桶一桶提出来的。一亩地要灌溉很久很久。母亲烧些草皮山灰,与大粪一起搅拌。母亲用手抓,一兜一兜散播。你知道,那山灰掺粪便多肥,你不知道,那味道有多重,三五天那手依然不可闻的。母亲曾经叫我抓,我找了一双手套,母亲一巴掌拍过来说:你对庄稼这么不敬?
母亲说:没有懒的土地,只要懒的人。只要春天一到,菜豆子带着水灵灵的春意与清亮亮的阳气,番茄,青辣椒,丝瓜,线瓜,苦瓜,南瓜,这些疏菜们纷纷奔赴母亲做就的盛宴。
母亲爱惜生产队里的牛,她说:牛是我们农民的命。每次轮到我们家放养的时候,母亲会把牛牵到水草茂盛的地方,有时还会煮些地瓜给牛吃。有一次,在田里回家的路上,下雨了。母亲把雨衣给牛遮盖,自己淋着雨回家。回到家,自己的衣服淋湿了,看着牛儿安好,她笑了。
母亲不但爱惜牛,还爱惜牛与犁田的工具。每次干完活儿,她都会洗得干干净净。母亲说:这些工具是有文化的。锄头象逗号,犁爬象省略号,犁担象书名号……我们要对这些有敬畏之心,它们也是一种文化,我们要对文化有敬畏之心。
每次母亲种花生种地瓜时,都不能说话,就是有人打招呼也不能应。
母亲说:不能应人的,一应,鸟就晓得了,鸟就来啄种了;一应,老鼠就听到了,老鼠就来偷吃了。鸟是走世界走江湖的,它见多识广,它有本事到那里都能活下去,话语能力肯定超人。老鼠是土著,祖祖辈辈生活在我们这里,懂得我们的方言不是一件很怪的事。这些都会存在一些莫测的东西,我们的地瓜和花生确实也平安无事,都蓬勃生长。邻居的伯母与屋背后的婶婶每次下完种子回来没几天,都会骂,骂老鼠偷吃了地瓜,骂麻雀把花生啄了。母亲从来没有这回事,这是超然于我们感官之外的神秘力量。
母亲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祭拜土地爷,灶台爷。母亲说:灶台爷保佑我们一家人还有我们的家畜。土地爷保佑我们的庄稼,保佑我们丰收,五谷丰登。
母亲每次都是虔诚,认真的。我们尚且不要说这是迷信,但我们能看出母亲对土地,对庄稼,对一切的敬畏之心。这份敬畏,这份虔诚,这份认真,让我们起敬。
土地,牛,庄稼,都是母亲的宗教,也是我们农耕民族子民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