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穷神

(一)

钱多多米铺。

这条街上最大的铺子。

两天前又进的三车米今天到了,伙计们正大汗淋漓地忙着搬进店里。

忽然,下雨了。

“下雨了……”阿财忙唤人出来帮忙。要知道这米一旦湿了,潮了可是要发霉的,那可就卖不出去了。

但当我赶来要帮忙时,就站在车前离一个脚趾头的距离,却一滴雨也没碰到(我可没打伞)。不仅如此,再看车后车左车右,都是烈日炎炎,而马路上更是一滴水也没有。于是我奇怪地抬头看向了天。

“遭了。”西海龙王低头一看慌道,连忙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他刚参加完蟠桃会正要回去,忽然不知哪来的阴风往它鼻子里一钻,一时没忍住,便“啊糗”了。就这么好巧不巧地降在了那三辆载米的车上。

无玉帝旨意,降雨那可是要降罪的。好在就那么三里地,眨眼也就停了。溜了,溜了。

但他这一眨眼,可苦了钱多多米铺的伙计们了。

(二)

“要不把那些湿了的米散开,掺进那些没湿的米里卖?”阿财提议道。这已是他苦思冥想了一个下午,还因此多吃了两碗饭,才想出来的。

“不行。行商之根本便是货物,那样做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赵守道。他也就是这间米铺的老板。

“看来这人还有点良心。”门外有人正在心里嘀咕着。只见是一名伙计,身材苗条,娇俏可爱,特别是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贼有精神。这就是我了。

想当初我起得比鸡早,穿着我最好的衣服(比乞丐强点),找到了这里,进行我的第八十二次面试时。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怎么称呼?”

我回答:“阿富。”

就这样我被录用了,我也很意外。没想到这么大的米铺招人竟如此随意。后来我发现应该是我的名字很符合他们米铺的气质。

别看赵守长的浓眉大眼,挺有福相。但平日里却总一副冷峻高深模样,瞧着就像只故作高深的大肥羊。只是我总瞧着他有点脸熟。不过再看他那一身身的华丽衣裳,想必是在梦里见过吧。

阿财点点头,诚恳认错。只是那又该怎么办呢?

“什么人?”赵守发现道。

我便走了进去,道:“是我,阿富。给您送茶来了。”说着,我放下了茶便转身要走,可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转了回来。

而赵守始终看着,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正等着似的。

“那个我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我道。

赵守没有表态,等着我说。

“你能有什么法子?自从你来了以后就没什么好事。”阿财一脸厌恶地道,估计刚好的左臂现在又疼了。

我讪讪一笑。毕竟他厌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就比如他那条左臂就是我在抬米的时候,一个脚滑给撞断的。还有运米的车子忽然绊了石头,轮子“自由”了不说,顺带把他的脚掌给轧了。还有……

“什么法子?”赵守问道。

(三)

“就是把那些米烤干了。”我回道。

“烤干了?”阿财不理解道。

我点点头道:“很简单。就像衣服一样,要是湿了就用火烤干了不就是了。”

阿财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可还有一个问题:“万一要是烤熟了呢?”毕竟我们卖的是生米,烤了不就成熟米了吗?不一样不能卖?

“烤熟了就当炒米卖呗。”我胸有成竹道。

“炒米?”阿财奇怪道。大大的问号。

我继续说:“不错。我在北方时曾听人说过。大概就是不用煮,直接把生米给炒熟了。炒米自然不能当成生米卖,那炒米就当成炒米卖不就是了。人们都喜欢尝新鲜,这炒米头一次听肯定都乐意尝尝。搞不好,还能成为咱们米铺的招牌了。”

阿财听我说得头头是道,顿时豁然开朗。“我看行。掌柜的您看了?”

“那就试试吧。”赵守道。

于是趁夜,伙计们忙活了起来。搭灶,铺锅,倒米,铺米,再翻上一翻。米果然是干了,但有些火候没控制好,到底还是走上了炒米的归路。就闻见那一阵阵的米香扑鼻而来,竟直把个人都馋出了口水。

只是我忘了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

“好香啊哈~”

忽的,不知哪来的一阵阴风从灶台刮过,火蹭的一下钻出了锅底。阿财正要将锅抬起来,不想衣袖立时被吞噬了一只。他慌的连忙甩手,火星顺着飞舞,便纷纷落到了柴堆里。

“着火了,着火了。快灭火。”

赵守闻声赶来,正好撞到了什么东西。但只觉一阵阴风向上,抬头,似乎钻进了烟囱里。

“还是赶路要紧,可别误了时辰。”原来是灶王爷正要上天汇报,半路忽的一阵香风刮来,不觉调转了方向。本是想不知不觉尝上一口就走,却不料走得太快,勾起了火来。

(四)

如今他可一走了之了,却可怜了米铺的伙计。只见一个个被熏得黑头土脸,唉声叹气。但总算是把火给灭了。

“我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听了你的鬼话。”阿财向我抱怨道。看着那好不容易烤好的米,如今却成了泥,心痛不已。

但我也委屈啊,我的提议确实是真心实意的,虽然确实也脱不了关系。

“人都没事吧?”赵守适时问道。

阿财这才转移了注意力,回道:“人都没事。就是那些米全没了。”

他无比惋惜地垂下了头,相比之下,赵守一脸淡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老板了。

“人没事就好。”赵守道,“明天你带上银子去大有米铺,把他店里所有的米给买回来。”

“他家的米可不便宜。”阿财讶异道。

“无妨。”赵守说着就离开了。他的决断一向是不容许人反驳的。

只是原本他就已经把邻省及附近能进的米都进了,然后限量平买平卖,搞得附近的几家米铺没了生意。如今竟还要贵买贱卖。他难道真的是要仗着自己财大气粗,把附近所有的米铺都挤垮吗?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了。

第二天,阿财便按照赵守的吩咐,来找他拿银子。我刚好来领月钱,他一见我就想起了这段时间里发生的那些事,一想起就来气,便顺手推了我一把。

“走开。”

“咚。”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他立时低头去看,可见地上却什么也没有,但往身上一搜,却又发现刚刚领的银子竟然不见了。

“奇怪。”他慌道,震惊地看向了我,开始了某种猜测。

“看我做什么?”我急忙道。但说着还是悄咪咪地把眼睛转向了一边。谁叫他推我的?

这或许也是我的父亲赐予我的唯一好处了。

在此介绍一下,我的父亲——穷神。

(五)

就是那个一出现便让人穷得叮当响的神仙,当然他自己也不例外。

但我并不以此为傲。即使是在历经九九八十一家商铺倒闭后,再一次面临失业,我也从未提起过他的大名,从而试图获取一份新的工作。

我很“感激”我的父亲,因为他不仅给予了我尊贵至皇帝都无法追求到的长生,还给予了我一种特殊的被动法术。这种法术助我创造出了“富有”的生活,让我时常能够尊享豪华天地大宅,真山后花园。那就是“银子消失术”。

为此吾辈不敢放弃,只能不断努力。

所以我的要求也不高,不需要月入三万,双休年假,只要求包吃包住,足够坚强(能够撑过一个月就行)。因为我只有干满了一个月才能有月钱领(虽然领完后,就又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散掉,只留下十文钱)。至于拿到后是去是留?好像还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机会让我选择。

钱多多,这个名字一听就很坚强。再加上那胖乎乎的三层大高楼,豪气的装璜。想来别说是一个月了,三个月也不成问题。所以我选择了这里。但我也不是不识趣,看它如此坚强的份上,只要今天领了月钱我便撤了。

(六)

“在这了。”赵守道,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阿财的后面,竟拎着刚刚那一袋银子。

阿财回头一看,这才从对我猜测的诡异中抽离,松了一口气,接过了银子走了出去。临行前,还不忘瞪了我一眼。

现在轮到我震惊了。竟然有人把因我的法术而消失的银子又找了回来。

“那袋银子是刚才那袋吗?”

赵守看着我,若有所思道:“你是在奇怪为什么你的银子消失术会失灵呢?”

他怎么知道的?虽然我之前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有着许多诡异的事情发生,但他们最多也就是怀疑我是扫把星投胎转世。有的甚至连发现的时间都没有。哪个挖空了脑袋能想到这世上真有法术,还是这么奇葩的法术?

看来这人不简单。

“你在说什么呢?”我警惕地问。

他没有回答,而是从身上取出了一串铜钱递给了我。“这是你这个月的月钱。”

我一愣一喜,立马接了过来。转身就要走。得赶紧花了,要不然一个时辰后就又只剩下十文铜钱了。

“你要去哪?高阳富。”身后忽然道。除了赵守,还能有谁?

他竟然知道我的全名,我明明只告诉了他我叫阿富。我讶异地转过了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姓氏?”

他一笑没有回答,而是往我脑袋上抛了一锭银子。

我看着那锭银子以优美的弧线奔来,终于想起他是谁了。

(七)

那还是在我还年幼的时候,至于是几百年前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在随父亲去参加完一个什么抓猴的庆功宴会上。父亲还在跟寿星公他们寒暄。我觉得无聊,便一个人走到了旁边的蟠桃树下。见满地的桃子,就随手抱了一个最大的啃了起来。

“没想到天上还有小叫花子。”

忽然树上传来了声音。我转头一看就见一个跟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孩,穿着一身银子色的衣服,闪白闪白的。

我懒得理他,反正都被叫习惯了。

但他却不识趣,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竟朝我抛来了一锭大元宝。“看你可怜,赏你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元宝就在刚碰到我的头发时,便瞬间消失了。

他这才意识到了我的身份,

“你是穷神之女?”

“不错。正是本神。”

“哈哈,原来如此。我说天上怎么会有小乞丐了。”他说着随即跳下了树,又道:“怎么样?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看把他优越的。我很不爽,甩开了他的手道:“用不着你可怜。”

他不当一回事又道:“反正银子我有的是。”

我不服气道:“我知道你老爸是财神爷,但那又怎么样?就算我老爸是穷神,我长大后也一样能很有钱。”

他讶异道:“你认识我?”

我道:“还用得着认识,看你那一身穿的,好像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他讪讪一笑,又道:“可既然你老爸是穷神,那你也就是下一任的穷神,穷神又怎么可能很有钱了?就像……”他骄傲地抬起了头,“我老爸是财神爷,我也就是下一任的财神爷,怎么都会很有钱一样。”

我翻了个白眼,又道:“那我们就来打个赌。”

“打什么赌?”他饶有兴致地问。

“我长大后一定比你有钱,只要你不靠你老爸。怎么样?”

他想了想道:“行。要是你赢了,你以后所有的花销就全都我包了。可要是你输了呢?”

我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输的,只能道:“要是我输了,我就任你使唤。”

“成交。”

(八)

原来是他。

“不知道那年桃花树下的誓言你可还记得?”赵守问道。

“你还记得啊?”我有些慌道。

他打量打量了我现在的样子,胜券在握道:“你说过的,任我使唤。”

“是是,可我还没输了。而且我们又没有说什么时候结束。”我急忙道。

他不以为意道:“我想不管什么时候,你的胜算都不高吧。”

我想了想,无言以对。

他得意又道:“我想如今你唯一能赢我的办法也就只有一个了。”

“什么?”我虽然不服气,但还是好奇的。

“就是,把我的变成你的,这样我就什么也没有了,但你还有十文钱。”他得意道。

我不服气道:“你忘了我是谁了?我可是准穷神。只要我呆在这里,早晚有一天能把你的银子都霍霍光咯。”

他却不以为意道:“本准财神的银子如今是霍霍不光的。”

我无言以对,只能忿忿地转身就走。

他又道:“还有,我给你的那八十八文铜钱,你尽管放心地留着。”

我讶异看去。

他解释道:“我在上面施了法,要是消失了,他们会自己再回来的。”

我不信。他为什么要浪费法力?但要是真的,也挺不错的哈。

这次拿到了月钱后,我终于有机会思考那个问题了。我是走了还是留了?原本我是打算走的,因为这家铺子确实被我霍霍得够惨的了,只要从阿财、阿金、阿银、阿钱、阿币、元宝……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了。但刚刚他那么一说,我又再想要不要留下了?然后大展神威把他的银子全给霍霍光了,最后赢下那年桃花树下的赌约。但我还没想明白了,外面忽然传来了喊叫声。

“蝗虫来了……”

(九)

我急忙跑出去一看,就见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瞬间黑压压地在移动。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就好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

“天杀的蝗虫,我的庄稼啊。我辛辛苦苦了一年的粮食啊!”

“这下我一家人可怎么活啊!”

“我的租还没交了。”

忽然有只手把我拉了进去。

“发什么呆了,快进来。”是赵守。

我现在总算知道他为什么四处收购粮食了。原来他是想趁难发财。如今连最后一家卖得最贵的大有米铺都被他买光了,农民的庄稼又颗粒无收。他想卖多少钱,就能卖多少钱了。

“这下你可发大财了。”我冷冷地说。

“什么?”他看着我,随即明白了过来。“竟然被你看穿了,那你就更不能走了。”

“放心,我不会走的。”我忿忿道,“我一定会把你的银子都给霍霍光咯。”

他笑而不语。

这赚黑心钱得意的嘴脸,就是讨厌。

果然,第二天一早,米铺刚一开门,就见门前挤满了人。阿财立时让伙计们各就各位,随即将牌子挂了出去。便听人群一片哗然,且还夹杂着哭声。

到底是定了多高的价钱?

我愤怒地走了出去,想把牌子给扯了。就见上面写着:十斤一文。

这是相当于白送啊。我想不明白。

“还以为我是要趁难发财吗?”赵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我摇了摇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守一笑道:“不要以为我是个大善人,因为可怜同情他们啊。我只是银子太多了花不完,所以想找件事情花花银子。几百年了,有时候都不知道赚这么多银子是为了什么。”

果然还是当年那个爱臭屁的小孩。

他又道:“只是没想到还能遇到你,早知我就不急着花了。不然万一输了怎么办?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算是花了也无关痛痒。”

我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服气。但见他今天做了这么大的一件善事也就算了。

“我去帮忙了。”

(十)

只是赵守的银子虽然花不完,可大米却毕竟是有限的。尽管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囤了最多的米,但这次受灾的范围还是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只是林县,还有张县和陈县也都遭了殃。那里的百姓听说了我们这里的大米十斤一文后,都纷纷地赶了过来。但现在我们库存里的米已经不多了。”阿财禀报着,一边擦着满头的汗。

阿金仅接着道:“我打听过了,这次蝗灾柯县没有遭害,他们今年还丰收了。只是没两天就被那里的商户纷纷以高价给收购了,就连隆丰布庄和万盛珠宝都插了一手。”

“那就向他们买。”赵守道。

“可他们现在都是米价赛金价啊。都想趁机大发一笔。”阿银道。

赵守看着屋外不断涌进的百姓,不以为意道:“买就是了。”

“但照这样下去,就算是财神爷也得给花穷了啊。”阿币劝道。

赵守终于是皱了眉了。虽然他不缺钱,但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几百年来好不容易积累的财富,就这样付之一炬,难免还是肉疼的。可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又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看了看我,无奈道:“没想到我真的会输。”

我以胜利者的姿态,得意地看向了他。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二三……三十张发了黄的纸。“给。”

他一愣,接了过去。奇怪道:“难道现在银票不算钱了吗?”说着打开那些纸,就见上面写着:隆丰布庄契约,万盛珠宝契约……

又讶异道:“每年百分之一的待领红利?一百年前的,五十年前的……你哪来的这么多契约?”

我这才不好意思地说出了我真正的来意。

那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在一个破败的小屋里,在一张缺了腿的三脚桌上,在一盏昏暗的油灯映照下。

一个胖老头咬牙切齿道:“你尽管去看。那铺子不但仗着财大气粗到处收购粮食,还以平价出售,简直就是不给我们这些小米铺活路。我们也不需要它关门大吉,只要让他没了银子欺负人就行。规矩我们也懂,给。”说着,就见他把五张契约摆到了桌上。

这是在我第三十三次银子莫名其妙地掉在了地上,立时又被土地捡回去修庙后,彻底觉悟出来的。既然我天赋异禀,那便做独一无二的生意。

起初只是一两个怨恨奸商的穷苦百姓,让我替他们出口恶气,我就要了每天一粒米。后来名声暗暗传开了,便有小贩找上门来,然后是小商家,再然后是大商家。我自然也不是全都接的,事前也要调查。要是被我发现不是惩恶,而是害人,那他们自己可就“走运”了。当时获利虽不多,但奈何我能活。这样看来,原来我老爸还给予了我第二个好处。

“你拿这些去换大米,他们肯定会换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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