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进入了青春期,很蠢,没什么好的。
不是很多人所说的无怨无悔的轻狂——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可我还活着,暂时用不到这份原谅。然而就是这类话鼓动加速了当时本来就在自大的路上狂奔的我。因为无知,因为固执,因为虚荣,我惹毛了舅舅,并且没有在他可以忍受的期限里悔改,从此他对我没有什么不同了。后来当我试着在我们独处的时候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回到当初,然而他只是笑,从不接话,只是笑着包容的笑,我却三番两次气恼于这样虚伪的包容。
一个春节过去后,舅舅在正月十六的早饭后宣布他生病了。姥姥姥爷转告了妈妈,妈妈在午饭后转告了我。得知舅舅活不过一年这个消息后,我先是反复确定了妈妈的声音,语境,语气,逐个推敲了词汇,主谓宾,以及最后的那声叹息。
然后有一种考试推迟的类似感觉——还有一年,也许。吃了午饭,回到客厅,边看电视边等着邻居小孩来喊我一起上学。看《海绵宝宝》,它们在屏幕上走来走去,大惊小怪,傻逼兮兮。派大星跑到了菠萝门口,海绵宝宝还在帮小蜗洗澡,他们再说什么,派大星拿的什么,诶怎么看不清了。眼泪打在地上,我趴到了桌子上,看着地砖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会儿光,一会儿影的。
我想去找舅舅,可是想到,他没有把这个消息特意告诉我。我是被转告的,和妈妈一样,和小姨一样,甚至和邻居大婶一样,我是被转告的。想到这里我释怀的痛哭起来,终于找到了一个可气的理由。哭了半天,妈妈走进来告诉我,邻居小孩来找我已经被她支走了,让我赶紧洗把脸,上学快迟到了。有一念闪过觉的丢人,邻居小孩一定听到了。
“我不去学校了妈,帮我请个假,我发烧。”
然后走了出去,骑上自行车,我要去找舅舅。路上风吹的脸有点疼,刚刚的眼泪干在上面的缘故,大概是。
后来见到了舅舅,他在画画。我在他开门时错过了哭着扑到他怀里的机会,现在一句话还没有讲,坐在一边看他画画,这个时候有点尴尬。这才想到,舅舅估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舅舅画了一下午的画,我到了后来竟然躺倒在他的床上开始翻书。一本小说看了一半的时候,舅舅画完转过身来,对我说:“脱了鞋再上我床啊小子!”这是他人生倒数第多少句话了吧,我想。
晚饭吃的咖喱,很香,我也饿,总之很快就吃了两碗。一边吃着一边想,这大概是我吃的倒数第几碗舅舅牌咖喱了呢?
天黑了舅舅要送我回去,我问他能不能留在他家睡,像小时候一样和他在一个床上,睡前搏击一番。舅舅迟疑了一下,说“你在这儿只能睡沙发,我没几个舒服晚上可以过了。”我语塞。舅舅又说,“我半夜得起床砍树,做菜,大叫,你还是回去吧。”
大概是不想让人目睹他的痛苦。舅舅拿着手电步行送我回去,路上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我忽然想起饭前看到了他下午的画,深深浅浅的灰。“那是什么?”我问,“阴天吗?”
“是电厂”舅舅回答。
舅舅站在最后一段小路口,说剩下的你自己走吧。
我说了再见转身的时候,脑子里只有这句,眼睛又是一酸,只是一酸。舅舅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妈妈吧,妈妈也没想好,所以我呆了一个下午她也没有一个电话来。
第二天就去了学校,发了上学期期末考卷,我暂时不再混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