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空调呼呼作响,送来氟里昂制冷后凉爽的空气,室外机叶轮旋转的声音隐约可闻,有些破坏心景。
三十八度!天气预报员昨晚面若桃花声似娇莺的画面犹在眼前,卫星云图暴风雨的迹象将出现在我国北方大部分城市。见惯了江南梅雨,一直霉到墙缝里细水长流,近些年渐渐梅而无雨,倒是出奇的炎热。雨有雨的说法,热有热的看点,天气到底是我左右不了的,任其自然。幸运的是上班有中央空调,回家有家用空调,从单位到家的路上还能享受车载空调,稍微不如意的是从下车点到家门口这百余米的距离,顶着日头,我常以为这样的小区结构有失人性化,缺乏预见性,那能将居民暴露在作威作福的阳光之下呢!眼睛向下,鼻尖上的汗滴五彩缤纷,伸出半截舌头沿嘴唇舔拭一遭,躁热便因汗水的冰冷而清凉下来。
书无心看,上网瞧瞧逛逛,与Q友对付几句,说说天气,便有咒骂暴雨连天的,有咒骂风沙漫天的,有咒骂酷热似火的。祖国各地气候迥异,大概老天也是众口难调。空调设定二十六度,寒意料峭,鸡皮疙瘩冒出来!望着窗外,谁家装修传来磨光机打磨的声响,尖锐刺耳,心更烦乱不安。
蓝天蓝得失去规则,白云白得没个正色,都有些不伦不类,只是太阳高高挂着,却跟就在悬在头顶似的。
我索性带门而出,没有明确的行动意图,屈服于一闪而过的念头,下楼来恶毒地对自己说冲动是魔鬼!开弓没有回头箭,沿着公路向海边溜达。这时海边,看不到潮涨潮落,风景要不在早晨,要不近黄昏。
小区门前,撑着“快活林美食”遮阳伞的西瓜小贩,躲在梧桐树下假寐;靠树边三轮车上,缝纫机已经停止了工作,用一块彩条布遮盖着。继续前行,来来往往的车辆飕飕而过,排气筒的烟擦腿消散,汽油浓烈的味道似乎有一种芳香烃的味道。一处新建的楼盘,防护网自高空垂下,只可听见振动棒嗡嗡嗡地闷响,整个人由得跟着这样的闷响而颤栗。道路两边田地里,三两个头戴草帽的农家大娘挥锄劳作,那些我竟然叫不上名字的作物整齐而静谧,无风便不作摇摆之势。作物四周杂草了无,鸟鸣声不知来自何方,就那么不高不低的一两声,算是为这倦懒的正午唱和。
海滨公园车辆甚多,但鲜见行人。也许,人都进了临海的茶楼,登高远眺或品茶闲谈。卖冷饮的大姐背靠盖着棉絮的冰柜,冰柜旁边的小方凳上放着一个长方形泡沫盒子,一条棕色毛巾拧成如绳的形状放在其上,看到我,大姐说冰棍。我拿了一根叫“随便”的冰棍,将手中的上衣别在裤带上,一口咬去三分之一“随便”,含在嘴里,如同吃到滚烫的山芋,大姐笑了笑,看上去笑得有些腼腆。
公园木桥下,鹅卵石铺设而成的如篆书的水字,听说,这样的创意来自一位书法爱好者,从百多人的作品中独领风骚,艺术这玩意,说啥是啥,就像眼前这一对:身着露肚皮装的女子头枕男孩双腿,男孩一只手压着女子肚脐,两人均一动不动,其实也是艺术。
草坪里自动灌溉的喷头悠闲转动,雾状的水沉积下来,很快便渗透进土壤,形不成囤积。站在海堤上,海微微掀起波澜,这海也许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海,没有烂漫的沙滩可供幻想,没有蔚蓝的海水可供嬉戏,倒像烂泥滩,黄黄的水,淤泥一片,乱石嶙峋,好在还不失海的气魄与辽阔,细细的波纹线像跳绳,我似乎就要抓住一条波澜的长绳,看阳光翻越、撞跌而来,一声“爸爸,快看”扰了我的遐想。
原来,一对父子俩正在捉鳗鱼苗。早先鳗鱼苗挺多,一元钱一条,不论大小,现在的行情我不太清楚,想来应该贵出好几倍了吧。潮水退去,阳光充裕的时候,鳗鱼苗爬在泥潭上随处可见,像泥鳅一般,只是体形小得多了。鳗鱼苗很机灵,滑溜,偶然的声响都会让它们急速钻进烂泥里,然而留下的空洞暴露出它们的行踪,据此深入,往往可以再次将它们捉拿归案。
父子两都只穿着三角裤头,浑身上下布满层层泥。父亲手中提着黄色塑料袋,泥潭淹没了脚自膝盖中央位置,大约七、八岁的孩子,在泥潭中举步维艰,有时面对一条条鳗鱼,左顾右盼,显得不知从何处下手,索性整个身子爬将而去,双手乱舞,逮着逮不着全凭运气,如一个赌徒,以小博大。
大海带来的乐趣可能就尽在泥潭之中洒下的汗水足以汇成涓涓溪流,然后等待潮水带着这些失去咸度的汗水,流向遥远的天边。我很是好奇,父子俩并没因我的出现而受影响,似乎我只是他们眼中一条距离太远无法捕捉的鳗鱼苗。我用上衣擦了擦汗水,蹲下来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细微得几乎可以省略的风捎带海洋腥味及热力,我感到了中暑般的眩晕。海面上横七竖八的小木船牢牢地锚在海的远处,随着波澜的起伏上下左右摇晃颠簸,一圈圈疏密有秩排列的木桩,将泥潭分割成无数私家领地,绿色或白色渔网围着木桩形成一个圆,以我小人之心度渔民之腹:这样的圈地,能确保自己不在时别人不顺手捡走自己的货吗?然而似乎从来没有听说渔民间因这样的事情而引起纠纷。
那对父子时而横向时而纵向运动,黄色塑料袋渐渐因坠满的泥浆而辨别不出原本的色泽,孩子靠近父亲,父子俩手牵手,甩动胳臂向远处的大海扔着石块,抑或泥浆抟成的土块,仿佛把太过糟糕的命气埋进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