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暮夏初,和风丽日,花木扶苏。在一个桐荫深浅入帘碧的茶室中,身着淡米色麻裙的罗老师带着一贯的清浅笑容,认真地为我们泡茶。
没有讲究造作的手势,从容而专致,而那清澈明净的茶汤,就像我们此时的心境,虔诚而安宁。端起小小的茶盏,香气幽雅涤尘;轻抿一口入唇,竟是可以深入心肺的滋润和回甘。老师没有多余的话,就是一次次地为我们泡茶,让我们品尝。两种不同的茶叶,各自分了三巡茶后,我们从室外带来的浮躁和喧嚣便自然沉淀了。
“每个人说说你们对喝的茶的感觉吧。”茶席中的我们各自对看了一眼,有些踌躇,有些欣然。今天的茶席来的人不少,男女老少,风格各异,有一些老友,也有新面孔,还有一个外国人。
“我来说!”一个90后的女孩先开了场:“都很好喝,不过我觉得第一种比较清淡,还是喜欢第二种,很浓的花香味道。” 之后我们一个个发言了,奇特的是,竟然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完全一致,喜好也不一样。外国友人表示第一种有很浓的花香,他更加喜欢;而一个看上去很古典的女孩子竟然表示她喝惯了咖啡,对两种茶分不大出区别。轮到我了,我细细沉吟道:“第一种像春天的花开,清雅温和,而第二种,则像夏天的花开,浓郁热情。”说完,心中不由稍许自矜,看了罗老师一眼,等待她的赞许,没想到她依然是温和的笑意,微微点头,让下一位继续。所有人都说完了,罗老师再度点点头,缓缓道:“其实茶的味道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喝出的都是自己的味道,就像人生一样,自己觉得快乐就好。”
的确如此啊,罗老师的话有点像当头醍醐棒喝,把我从小小的自得,一贯的黑白分明中唤醒。是啊,人生又不是数学题,怎么会有什么对错?渴时白水胜琼浆,富贵金玉如粪土,茶的本质是解渴生津,又何必去执着于好坏贵贱,纠结花香果香,着相阳春白雪呢?
细细品味着这句话时,罗老师又出声了:“来,你们每个人来泡茶,我们来喝喝看,自己泡的茶和别人的有什么不同。”什么?这样也可以?我们有些茫然了:“同样的茶叶,同样的水?”“对啊。”罗老师依然是清浅的微笑。
后面的半小时,对我们而言是神奇的经历,无论是对新手还是老茶客。我们看到外国友人无比认真地用三才杯完成处女泡,虽然脸色平静,双手却在微微颤抖;00后小女孩一边泡茶一边雪雪呼烫,双手在耳朵尖和茶碗边翻飞;老茶客淡定从容的手势,泡完后却禁不止期待与忐忑。然后,我真的品出来了,每个人泡出的茶味竟然真的完全不同,有的如兰花初绽,一缕幽香,清远却悠长;有的如日光下的葵花,看似热烈,却没有香气;有的如青春少女,甜美阳光;有的如温婉少妇,妩媚优雅…… 罗老师对每个人的茶汤都说不错,偶尔会说:“嗯,汤色很通透啊。” 或说:“最近休息不好吧。” 每个人品尝着自己的茶汤,还有别人的,脸上的神情从不信,到惊奇,到沉吟思考。而那泡茶,在经过十多次冲泡后,味道依然清香,茶色依然是淡淡的金黄。
茶舍主人和我们分享了她的故事。她曾经师从名家学习过茶道,也多次被夸奖兰心蕙质,自己觉得在茶道上有些见地。初次见罗老师,她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无论是仪表,手势还是流程,然而,那次却是她泡的最失败的一次茶,茶色晦暗,茶水温吞,茶味寡淡。罗老师看着她从自得到自惭,整个过程中没有说话,只是最后说了一句:“你泡茶时想得太多了,太想赢了。” 说到这里,茶舍主人轻轻笑了:“后来,我好几个月没有敢泡茶。”
是啊,人是最复杂的生物,你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和欲望。看着我们思索的表情,罗老师轻声道:“你们每个人都会泡茶,只要把开水倒下去就可以了,不过要专心,泡茶时就要好好泡茶,喝茶时好好品茶,否则,茶叶也会不开心的。” 说着,她笑着看看我们手中不离不弃的手机,笑了:“你看,如果你们和别人交谈时不停玩游戏,他的感受会是怎样呢?茶叶也是这样啊。品茶,就是品心,看你有没有认真对待茶,有没有开心,有没有静心。”
一口饮下不知谁泡出的茶汤,我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其中的滋味。茶味由人,品茶品心,这一刻,我喝通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