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父亲打来电话，说86岁的大姑走了，只一句走得安详，作为侄女，我该送送。言语里听不出太多悲伤，有的只是一份淡然和平静，这让我肃然起敬。
历尽铅华沧桑，浮华过滤成烟云，沉淀下来的只有淡定和从容，也许，这就是人生。
大姑在父亲的五个兄弟姐妹当中，为人不及二姑聪慧精明，处事不如父亲通透豁朗，说话不如三姑高调张扬，做事不如小叔鬼灵果敢。
在我的记忆中，大姑永远是温和绵软，谨小慎微。她说话带着笑，柔声细语，走路也极轻极慢，我想大姑这一生应该是没有踩到过地上的一只小蚂蚁吧！
从娘家到婆家，灶台是她人生的主场，为父母弟妹，为公婆小叔小姑，为丈夫和儿女，一顿顿，一天天，一年年，就是这家常便饭，将她的青春华年风干成枯瘦油灯，直到卧床不起。
用奶奶生前常对父亲的话来说，“你大姐没什么材料，但踏实本分，心里有娘家和婆家，也没得罪过什么人，都是别人欠她……”知女莫如母，这算是对大姑最贴切的评价了。
02
如果说一辈子做的大事，也就是生养了两女两男四个孩子。
其中两个男孩是双胞胎，长得极像，比父亲小八岁。据奶奶说，他们是姑姑在奶奶庙里求来的，所以，他们在我的眼中始终带着神秘光环，也成为我向奶奶发问最多的话题，缠着奶奶讲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大表哥当过兵，后来复员回来在村里当电工，人勤恳踏实，长得也帅，当时提亲的人很多。
大表哥结婚那天，都夸新娘子长得漂亮，而我只知道，大表嫂，有两个酒窝儿，笑起来像电影明星，而且那天她还亲手放我嘴里一颗糖，甜极了，我想那大概是我吃过的最甜的一颗糖了。
03
也许连老天也妒忌他们的幸福了吧，就在一年后那个停电的晚上，他们的幸福戛然而止……
作为电工，大表哥去检修线路。旁边的仓库不知道什么缘由烧了起来，也许是大表哥太投入了吧，当他意识到火情，一切都来不及了。他被前来救火的人发现后直接送往了医院。
那时，我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曾经跟随父母到医院看过他，我是被母亲捂着眼睛，从母亲的指缝中看到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满缠着白色绷带的人，从头到脚，我不确信那是大表哥。
很快，我被母亲带离了病房。父亲很长时间才从病房里出来，阴沉着脸，眼角还有泪，像刚哭过。
见到我和母亲，他一把抱起了我，我感到父亲的身体在颤抖，我用手在父亲脸上胡乱地抹着，父亲突然哭出了声，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哭……
母亲接过我，把我放到地上，对父亲说，“先回去看看大姐吧。”
我不完全理解发生的一切，只是知道大人们很伤心，便乖乖地被妈妈拉着手往前走，我们跟在父亲身后，父亲则背着手走在前面，一路无语。
终究，大表哥还是走了，只留下大表嫂和三个月大的女儿。
奶奶得到大表哥消息的几天，一直重复一句话，“都是命啊，都是命啊……”。当时，八岁的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看着奶奶坐卧不宁，大人们进进出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和两个哥哥一起躲到里屋不敢出来，更不敢大声说话。
若干年后，母亲告诉我，当年大姑和她婆婆去奶奶庙求子，曾经许诺说，如果是男孩就为庙里供奉的三个奶奶重塑金身。
生下双胞胎表哥后，大姑坐月子，她婆婆只是去奶奶庙里烧香磕头，并没有如当初许诺般去还愿。
后来奶奶知道此事后，还和她婆婆理论，为此，两亲家还很长时间不说话……
奶奶更加坚信，一定是神仙奶奶发怒了，来把大表哥带走的。
04
母亲拉着我去大姑家的当天，没有我平素里看到的灵堂，连棺材的颜色也是黑的，听大人们说是因为上有父母，没有什么功劳。
记得看到大表嫂，连同怀里三个月的宝宝，都穿着白孝衣，没有大姑那般哭喊，只是呆呆地发一会儿愣，而后是拍着宝宝小声啜泣。
旁边人一边劝慰，“他不知道心疼你们，早早就走了，你可得心疼自己，孩子这么小，还需要你照顾呢？”，一边从她怀里抢孩子。
大表嫂突然大声吼了起来，“再给我抢孩子，谁都别活了……”旁边的人顿时惊呆了，赶忙松了手，大表嫂紧紧地抱着孩子，时不时地用眼光瞥一下周边的人……
我当时吓得躲在母亲身后，紧紧地攥着着妈妈的衣服，用小手拧了又拧，衣服被拧得如老头那风干的脸，偶尔又会探探头，想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当时也真是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难道大表哥愿意被火烧？抢孩子我就更不明白了！
虽然我也听到，“别让她抱孩子，万一不清醒，再把孩子扔了怎么办？”
我当时觉得这句话好好笑啊，温柔的大表嫂怎么舍得扔掉自己的孩子啊！
就像母亲怎么会不要我呢，尽管我是家里的老三，又是女孩，母亲还常对人说我是小棉袄呢！
大人的世界我真是不懂。
05
那段时间，我常听到奶奶对大姑说，“看紧点她，别让她把孩子给带跑了，这可是老大唯一的骨血了。”大姑在旁连连说是。
听母亲说当年大表嫂想往家里招一个女婿，大姑还没有表态，二表哥和二表嫂就开口了，说什么“大嫂在家带孩子，我们没意见，要是找个外人过来算怎么回事，难道咱们还养不活自己家的孩子，这不让外人笑话吗？……”
一年后，大表嫂改嫁他乡，把女儿芬留在了大姑家；再后来，大姑和芬搬到了二表哥家，大表哥的房子也被卖给了别人……
06
日子就在不咸不淡中悄悄地流逝着。我初中毕业后外出求学，离开了家乡。
我高二那年寒假，二表哥带着两个女孩来拜年。大的是芬，九岁了，粉嘟嘟的小脸，浅浅的酒窝，似曾相识；小的是云，二表哥的女儿，比芬小一岁，简直就是芬的小跟班，“姐姐，姐姐”不停地叫着。
他们走后，妈妈才说，芬已经辍学，被送往她老姑的女儿家，当时二表哥说的是，人家没有女儿，是把她当女儿养。
奶奶说，“这孩子真可怜，当女儿？他们怎么不把他自己的闺女送给人家，都是那个西宫娘娘造的孽。”奶奶口中的西宫娘娘指的是二表嫂。
为此，很长一段时间，大姑每次来看奶奶，奶奶都会数落大姑半天，真没本事，连个孙女也保护不了。大姑只是低着头，陪着不是。
第二篇【为爱一抱】| 雪上加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