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是沿着仅剩的一点零星回忆回到那片森林的。一片森林,一口深黑的不知道其是否真实存在的井,一个秀丽的女孩,占据了他青葱几年的大部分时光。实在不太悲伤的字眼行文,却始终让我的心似乎被一根绳子捆绑,不松,不紧,却要花光全身气力加以维持。
他是被时间推着向前行走的人,木月是,直子也是。在二十岁出头的岁月里,一切都显得如此清晰,一张透明的水纹纸,一切经历跃然纸上,不需要任何的修饰。一切又都显得迷雾重重,当然不是指现在,而是未来。经我推荐也去阅读了这本小说的朋友,读完后带着一堆的问题找我寻求解答,木月为何而死,渡边为何会爱直子,直子不爱渡边为何又与其以恋人相处,面对他人的疑惑,或许作者本身也无法解答吧。而这一切似乎也不必非得打破砂锅给出一个牵强的答案,因这个故事关于青春,也止于青春。
小说我翻阅了两遍,前后相隔了数月之久,然而对比两次读后的体验,却大为不同。第一次我同那位满心疑惑的好友一样,总想为不知来由的哀伤寻求一个确切的理由,于是向外部环境找寻解答,最终无果。第二次再拿起时,也许是已通晓故事情节,便放轻脚步,不自觉得担当起了主人公渡边的角色,仿佛那个人就是我本身,那些冗长却破碎的记忆似乎由我脑海里泛出,向内心寻求,用身心体验,于是不再需要答案,更多的则变为了情绪上的体验。
我踩着渡边生活的节奏,我无所事事地,听完昏沉的课程后,会去兼职的唱片店里帮着打理,这不得不说很符合我的口味,听着唱片机里播放的爵士乐,看着形色的人群来去,也不必勉强自己说些违心的话跟着人群打交道,混混时间,还是十分满足的。多是夜晚或下雨的时候,一个人在昏暗的寄宿院里看完一本本的书籍,有时那个有趣的永泽会拉我一起去酒吧里,勾搭上陌生的女孩子同床共衾。学生们闹游行的时候也没有我的什么事情,只是有更多的休假时间罢了。生活给我什么,我就接受什么,时间推着我后背,我就懒洋洋地行走,一切情绪发起于我,最终也回到我身上,似乎一切与他人无关。而生活中唯一的一点能让我心情起伏的便是直子了。
对于直子,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这样一个具有鲜明特点的女孩,她寻找的到底是什么呢。直子和木月属于青梅竹马,他们始终贯穿于对方的记忆里,仿佛这是一种自然的法则,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互为对方身体的一个重要器官,并不必为其存在而产生出什么疑问。这也是我认为直子病态的来源。丢了木月,对于直子来说,就像断了胳膊丢了腿,心脏还在搏动,生命并无危险,而失去行动倚靠的残缺人,又有几个能维持住心理的完整呢。况且直子分明也是情绪敏感的人,对于记忆里突然的大片空缺,有如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肉,伤口再血淋淋,也只好独自承受了。而与木月唯一共存着并呼吸着的记忆,也只有渡边了。
有时我回想直子,甚至会猜想她是否真实存在过,对我自身感受来说,她的出现与言语总带着些神秘,比如他们俩的相遇,过于偶然,却不至于无法解释,这当然归功于作者先生的高明,但于我,总有些疑惑。直子真的存在过吗?而且始终给人疑问的一点,为何木月死后小说里没有任何关于渡边心情的描述呢?身为亲密的好友,即便不至于夸张地恸哭,也至少会流露出悲伤的情绪,通篇却无一点描述,仿佛友人的死不过日出日落稀松平常,但绝不可能。所以我不免多想,以至于给出以下假设,直子不过是渡边心里的一个幻象罢了,一个关于自我情绪的幻象,渡边内心所无法表达出来的一切似乎都通过直子有了清晰的反应,对于木月死的悲伤,对于自己即将成年的迷茫与哀伤,对于未来的恐慌,这些情绪都在直子身上喷涌而出,形成一种神秘而病态的人格,这样便可以解释我心中关于渡边为何总是一副事事都与自己无关事事都似乎没什么了得的疑惑了,也讲得通木月在世时与渡边言语都无甚交流的直子为何就寥寥几笔便成为能拨动他情绪的唯一人选了。
这样猜测,实则还有之外的原因。渡边去探望直子,和她一同在疗养院度过的时光,让我印象深刻,可以说是羡慕无比。疗养院所处深山之中,森林环绕,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待人亲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恍若一个世间根本不存在的世外桃源,而这里却有一个直子口中几次提及却从未出现的深井。开篇作者提到,零星的记忆里每当回想起那片风景,总是伴随这这一口弥漫着浓浓黑暗的深井,“但井的模样却作为无法从脑海中分离的一部分,同那风景浑然一体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井非常之深,深得不知道有多深。里面充塞着浓密的黑,黑得如同把世间所有种类的黑一股脑儿煮在了里面。”渡边最初所回忆起来的,只有这片风景,没有直子,也没有“我”。这可以理解为渡边与内心所共处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这段时光过后,直子的病情突发地恶化了,以至于结束了生命,随着直子生命的结束,渡边的青春也会随之消逝,随着那口深井一同被埋葬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直子曾要求渡边一定要记住自己,记住自己曾这样在他身边存在过,“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潜伏在我们的生之中。”青春流逝,挪威的森林或许只是一个美好的幻境,但它曾活过,以这样的姿态在我的身边存在过。
有人说,这个故事是村上本人的故事,就我,这是大部分你我的故事。
不过最终这也只是我的一点猜想罢了,至于故事的起缘结局,怕是只有另一空间维度的“我”才能真正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