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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春节的日子，我给母亲打电话，听到她气喘吁吁貌似爬楼梯的声音，惊讶地问她在干嘛，她说刚收工回家，我一看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以往这个点都吃完晚饭了，这大雪天的，怎么会在外面忙到这么晚？
母亲乐呵呵地告诉我，春节前好多地方都需要人手，生意出奇地火，挣钱也比平时多一倍，加上哥哥嫂子和侄子这段时间都不在家，她不用烧火做饭了，可以趁着机会赚几天快钱，恨不得打两份工。我心疼她却又抑制不住内心的火，在电话里冲她没好气地说，这么冷的天，你还在外面挣这几十块钱，你就差这点钱呀，你累不累，真是闲不住，从明天开始不准在外挣钱了，就呆在家里休息放松。
突然她像个孩子似地在电话里承认“错误”，口气明显地软了下来，说是正计划明天在家里打扫卫生收拾屋子准备过新年的，不去挣钱了。
通完电话后，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万般难受，一个人傻傻地坐在台阶上发呆。
母亲这辈子过得很辛苦，没有享过一天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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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一家四口生活在农村，依山傍水，有田有地有瓜果菜园，不愁吃穿，日子过得算不上富裕，但也很知足，一切都很平淡，也很平静，这种平静在我九岁那年被彻底打破，父亲开拖拉机时出了一场车祸，母亲连夜赶到医院还没明白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就被医生要求在各种各样看不懂的手术单上签字，她颤抖的手拿着笔半天不敢写下再也简单不过的“同意”两个字，只会用哀求地语气请医生务必要保证手术成功，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最后在半惊吓半惶恐中歪歪扭扭地签下了字。
那一刻，她很无助，在手术室外面傻傻地等待着一场无情而未知的宣判。
因为这场意外的事故，家里债台高筑，父亲康复以后，抵抗能力也下降了很多，三天两头生病，脾气也坏了起来，母亲成了家里的主劳力，既要赚钱养家，又要伺候父亲并包容他的脾气。从此，他们开始种田还债，在我的记忆中，家里的经济好多年不再宽裕。
除了种田，母亲隔三差五还会去集市卖菜、卖鸡蛋，换回一点微薄的钞票供我和哥哥上学，我们长到十多岁以后，父母又开始利用农闲季节到城里摆地摊，只要是正当的能赚钱的方式，他们都全力尝试过；晚上回到家忙完家务后，父亲拿出算盘算帐，看欠款还有多少没还清，母亲则会给我们做鞋子，唯恐浪费一分钟，困过头的时候常常靠着床檐就睡着了。
年幼的我，真的不知道母亲是如何熬过那段不堪的岁月，长大后我问起她时，她很平静地说，因为当初我和哥哥都还小，她不想让这个家轻易地散了，一直包容着父亲的坏脾气，总想着我们大一点懂事了就好了，日子总能过下去的，靠着这种信念的支撑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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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全家搬迁到城里后，父母开过早餐店，做过百货生意，买了房子，日子渐渐好了，当然，无论干什么，母亲都是主力，她好像天生就适合经商，她聪慧的头脑胜过父亲很多，只是年轻的时候，被父亲的一场意外捆住了，同时也被我和哥哥捆住的，年老的时候，又被孙子捆住了，一生都在被捆。
我曾经跟母亲开玩笑，有没有请人看过风水，是不是风水不好或者命里缺什么造成这一生过得这么辛苦操劳，她说从来不信命，总想着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
我不得不承认，母亲的逆商超出我的想象，她极少诉说自己的痛苦，总是脚踏实地面对生活的一切。
母亲读书不多，她对我们的教育方式也是极其简单直接，可以说真正做到了言传身教。
她除了文化不高之外，称得上十八般武艺无所不能，属于五十年代的人当中少有的才女。她能歌善舞，尤其是擅长女高音；会做菜，是亲朋好友摆宴席必请的主厨、会做鞋子，我从小就穿着母亲做的布鞋长大，赚了不少羡慕的眼光；会绣花、能种田、也能做生意；她从来不信什么女孩要富养，男孩要穷养的观点，在她眼里都得穷养，吃尽苦头才知道珍惜。她要求我和哥哥六岁下地干农活，要我们会做饭、洗衣、插秧割谷打稻子收麦子等，小时候就锻炼我们早起早睡的生活习惯，去亲戚朋友家不能只闲着当客人，要主动帮别人端碗拿筷子收桌子，懂得察颜观色，平时不管在哪里遇到认识的人必须有礼貌地打招呼，不要与人计较得失，她说生存本领和行为习惯从小就得培养，学要上，书要读，活也得干，情商也得跟上，会得东西越多越好，这是她的教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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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我留下的最深的印象就是能干和唠叨，以致于后来只要她想唠叨我，我就做出举手投降的姿势。当我已经成为了两个孩子的妈妈后，每年难得一次回家的时间，她也绝不会错过机会唠叨我。诸如“你不要看电脑时间过长，对眼睛不好；别坐得太久，对腰椎不好；上班不要太操心了，女人太劳累容易老得快；在家有空时多干点家务，奶奶帮你带孩子不容易。”我拖着行李箱离开家门的时候，她总会从口袋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几张百元大钞硬塞给我，说是给孩子买东西的，让我盛情难却。我和母亲每周都会通一次电话，若是哪次我没有打电话，她一定会打过来，听到我的声音后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没事，我就是看你还好不好，你忙你的，我挂电话了。”她这个视电话费如命的财迷，就是为了验证我过得好不好，经常从从通话到结束不足一分钟，理由却是怕打扰我的工作。
去年，公公突然重病，有条不紊地生活一下子陷入混乱局面，精神几乎崩溃的我在电话里抑制不住地抽泣，母亲安慰我，你别着急，孩子的爷爷有医保，老天爷也会保佑他的，不够钱的话，我和你爸商量，把那套房子卖了给你钱拿去给她爷爷治病，你们夫妻俩一定要吃饭，不能垮掉，毕竟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人这一辈子哪能顺风顺水呢，打起精神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也许是母亲的祈祷起了作用，也许是苍天有眼，公公经过几个月的治疗，身体逐渐好转，生活恢复了按部就班。
纵观母亲这一生，真可谓历经沧桑，可她教会了我，在不公平的命运面前，少抱怨，唯有沉住气，努力自救才能翻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