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祖辈的福,自小在上海生长栖息,所以每逢佳节都不用犯乡愁,也少了许多舟车劳顿的辛苦。
从没把上海当做故乡,因为没真正离开过这里,所以特别佩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当年的背井离乡,其中的决绝和无奈冷暖自知。当我有意识地想要了解他们生世和故事时,奶奶和外婆已经离世,爷爷和外公也渐渐神情呆滞。直到四位老人都离开了,我终于丧失了了解他们过去的可能,只能从父辈的亲戚们那里得到些只言片语的线索,拼拼凑凑,模糊简陋。
每一段平平淡淡后面没准都藏着一次简简单单的私奔
爷爷和奶奶是自由恋爱,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岁月里一起来到上海,不能说是排除万难,也终有一丝丝私奔的味道。爷爷很早就加入了共产党,当年是彻彻底底的进步青年,而奶奶因为战乱成了孤儿,养母对她并不好;爷爷正经上过新学,肚子里灌过些墨水,奶奶向来坚韧好强,什么事都不输男儿郎。
听说他们俩的家里都各自给他们说了亲,可缘分这种事,岂是封建思想可以禁锢住滴,从常州老家来到上海,爷爷在自行车厂从事政工工作,奶奶在手表厂上班,巧不巧,都和轮子有关系,之后就陆续有了我的伯伯、姑姑和我爸。
因为父母是双职工,我童年有起码1/4的记忆都关于爷爷奶奶家,一幢日本人造的小洋楼的三层,挑高得有三米吧,还有一个弃置不用的壁炉,楼梯每走一步都有吱嘎声,扶手上的雕花嵌满灰尘。清晨,爷爷的无线电里会定时传出“990早新闻”的动静,到了午后,奶奶会从矮柜里拿出装满饼干的铁皮罐头,爷爷总说自己下的面很好吃,奶奶老爱拉我到里屋塞零花钱。
小时候最爱盯着高的离谱的天花板发呆,到了冬天就可以在客厅的半落地窗台前晒太阳⋯⋯这间满载三代人回忆的房子早在十几年前已经不复存在,小洋楼赶上了市政动迁,住惯了市中心的两位老人,响应国家号召搬去了当时连地铁都够不到的地方,楼门口仅十几步路的小学也没有幸免于难,不过里头那棵看着父辈们长大的老树还安然无恙。
有一种浪漫叫一辈子都只和你一个人吵
一直怀疑是外婆追的外公,但碍于辈分,不太方便求证。小时候就知道,宁波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骂人,骂的越不堪入耳约摸是越爱你。
外婆在外公面前总会收起平时慈祥的面孔,格外跋扈,每每急起来就是一句“个老头绑,寿是寿来(怎么这么傻)”,外公在外婆面前也就顺理成章地窝囊下去,基本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姿态示人,只有当外婆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才敢小声嘀咕一句“死老太婆,凶塞来(凶死了)”。
外公当年是武警部队里的文艺兵,虽然逢年过节也没见他唱歌跳舞,或者秀个什么乐器,但外公确实是个说书达人,为了哄我午觉,同一段《三打白骨精》可以说上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外婆是铁路售票员,凡事都爱抢在人先,最流弊的是并不识字的她竟然还写过大字报,还曾经在九十年代初上海的那股“换房潮”中用一套小房换了一套大房,再用这套大房换了两套小房,要不是换房自由市场最终关闭,外婆可能早就靠换房这件事带领我们走上繁荣富强了。
他们的宁波老家我一直都没去过,但很凑巧的是,和我家对门的邻居竟然就是外公外婆老家隔壁村的老人,据说外婆家当年也是大户人家哩。
故乡 就是那个回不去的地方呐
时常在想,四位老人会想念他们的故乡么,老家的祖宅如今有没有后辈帮忙修葺打扫?所以不敢假装自己懂得大家口中“故乡”的含义,那是走的越远才越清楚在哪儿的地方。
前些年大伯在参与老家修订族谱的事,找来史学家、户籍管理部门各方考证,寻到最远的根是明朝末年守城关的一位大将的副将,最终在与清兵的交战中殉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先祖们在战火和饥荒中一次次奔波南迁。
常有人话,回不去的是故乡,有些是因为找不到门牌,有些是回忆蒙上了挥不去的霾。少小离家老大回,当年青梅竹马的翠芬,如今背已经弯成一把镰刀,在藤椅上就着午后斜阳打起盹来,帮忙挑水浇田的栓子,也掉光了牙齿和头发,从卧室走到羊圈都步履蹒跚。老人貌似是我们和故乡唯一的联系,老人走了,故乡也就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