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高考如约而至。十年寒窗,过去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这两天的全力以赴。每个人在以后的人生中还会有许许多多的考试,但大都不会像高考一般,让你既爱又恨,五味杂陈。应试之苦,由来已久,毋须论证。但在一种更加有效的批量化甄别人才的机制出现之前,高考都是广大寒门学子摆脱出身的最好办法。
今年的天气并不好,炙热,无雨,在高温下很难聚拢心神。可在我的印象中,高考两天是必定要下雨的,然后再如程序设定一般在考试结束前停止。随着中学时代的最后一次铃声,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宣告尘埃落定。天空中会适时挂上一条彩虹,雨后潮湿闷热的空气钻进胸腔,石板上的积水在斜阳下闪闪发亮。
快步走出考场的同时,压抑已久的灵魂已经不受控制,擅自飞出了躯体。明天,终于可以睡到自然醒,终于可以熬夜,可以打游戏,做所有因学习耽误了的事情。在这一刻,紧绷已久的神经亟需时间放松,还没有空隙让自己认真地回想过去。
所有的小伤感都是发生在这一波的狂欢平息过后,猛然觉察到自己就这样胡里胡涂地结束了中学时代。因为一场考试,没有来得及好好告别,没有抱头痛哭,一切都结束得过于平淡。当假期里的放纵已经满足不了自己的神经,反而带来了十足的空虚和对未来的恐惧,这时候就难免怀念起那个伏案直书的自己。那些同窗好友,虽然也闹过矛盾,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了。还有那些被题海支配的恐惧,以及难以释怀的压力都已经被选择性忘记,留下来的都是美好。
我在大学的前两年,曾经也被这种难以自拔的情绪影响着。特别是在遇到烦心事儿的时候,遇到人际关系不顺的时候,就会更加感叹那个单纯而直白的岁月。总会想着,如果把我送回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更加努力学习,以及更加珍惜和老师同学在一起的日子。
但是,当我逐渐适应了大学开放和自由的生活,我才发觉出个中好处。我曾经冷静地想过,我如此眷恋的中学时代到底有什么好处,得出来的结果也不外乎那么几个:友谊、充实、梦想,之类。可如今,我第一次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了,我觉得不适应,只不过是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还没有从那个单线条的生活中走出来。在以前,从来不会有人告诉我,考上大学意味着什么,将来要做什么,只是单纯把考上大学当作一种集体信仰。
大多数人的中学时代都是在题海中度过的,高考,是一个分水岭。在此之后,你才会发现,每一个个体在价值观与人生观上的差异,要远比政治书中描述的更为精彩。每个人都开始走自己的路,用自己选择的方式过自己的人生,以此替代了曾经的同一目标和同一生活节奏。现在,你可以看自己喜欢的书、电影、漫画;可以三五良朋一起聊天、喝酒;可以自由地谈恋爱,甚至享受性爱的欢愉;可以选择做更多事来刺激多巴胺分泌以获取快感。这些都是以前的你没有机会去做的事情。人只有长大以后,才能够体验到完整的快感的。
当然,你也会有痛苦和失望的时候,也会在夜半痛哭。或许会在某一天亲眼目睹,曾经纯洁的梦想,是如何被现实一点点撕破。按部就班地接受着每个阶段到来的一切,工作、结婚、生子、衰老,为各自的生活奔波。然后,艰难地接受自己再平凡不过的人生设定。到最后,你甚至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生活,很多当初“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狂言都不再重要。
但是慢慢地,你也会发现,所有的泪水到最后都化作了人生的经历。当你回望这一切,在看到高山壮美的同时,也会看到低谷的秀丽。说到底,人生不过就是一场冒险,里面或喜或悲。而这一场冒险,随着高考的结束,正式向你敞开欢迎的大门。这个全新的世界,因为高考,你才有机会去打开,才有机会去品尝个中的酸甜苦辣。直到某一天,你会在这场冒险中忽然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并选择依旧热爱生活。
回想我自己的高考经历,我已经记不得考场在哪里,当天天气如何,作文题目是什么。所有的这些不是一下子忘记的,而是随着岁月的拉长而逐渐模糊的。所以,我的大脑应该是自己判定了这些记忆不再重要,而私自把它们删除了。可我记得每个周六的下午,父亲在校门口等着接我回家的样子,我记得母亲总是刻意回避高考这个话题的样子。我记得上铺的胖子,同桌的两位女同学。我也记得最爱的老师的名字,以及那封文笔拙劣但没有送出的感谢信。所有的这些小片段构成了我中学时代的回忆,而不是高考。人,最难以忘记的总归是那些人、那些情。
考试结束,看到校门外等候已久的父母和老师,我们不禁加快了脚步向他们奔去。远远地,张开双臂,给他们献上一个结实的拥抱。万语千言,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笑容或泪水。这可能就是高考的意义了。在这个过程里,你会获得和失去,会挣扎和彷徨,也会有喜悦和满足,然后你会长大,摆脱过去,走向自己的生活。若干年后,当你回望这一切,许多事情已经渐渐模糊,甚至不再重要,但你仍然记得那些曾经陪伴在身旁的可爱的人。然后,你会感谢这些回忆,因为你由此收获了继续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