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已有十几年了,可始终难以忘却祖屋前的那片竹林。多少次在梦里、心里浮现着那片竹林和竹林里的每棵箭竹。
祖屋前的那片竹林是由两颗竹子生长成一撮竹子再生长成一片竹林。那是我两岁时,爷爷和父亲从离家不远的一位乡亲家带土移植了两棵竹子,听说乡亲给选了一公一母两颗竹子,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弄明白竹子怎样区分公母。
从此,竹子就扎根在了属于我家的土地上,也扎根在了我们祖孙三代人的心里,我在成长竹子也在成长,或者说竹子在成长我也在成长。
竹子刚移植来的两年,也许对世代生活的那片热土不舍,或对同根相连的同伴眷恋,就是不繁殖新的竹子,是在和孤独的命运对抗,还是在和这片土地较劲。我想告诉它,再不繁衍、对抗到底的命运将是死亡。我是这样想的,并没告诉它,其实,在那时我在怪罪赠予我们种竹的老乡,他可能慧眼失误给选了两棵公竹,或是两颗母竹。
到了第三年,若这两颗竹子在不繁衍,我想它肯定是要被砍倒的。在桃花盛开的那几天,我在这两棵竹子近旁看到了大概十棵的春笋,有粗的、有细的,就这样卯足了劲破土而出。随着一场场春雨的滋润,这些竹笋真如雨后春笋,像《食笋》里描述的那样“荒林春雨足,新笋迸龙雏” 长势迅猛。年复一年的这样用地下茎繁衍着。
我长大了,那片竹子也脱去了稚嫩,直插云霄,我在高处看它还需要仰视,这片竹子已变得粗壮、结实,可用做劳动工具的材料了,可以用来做竹竿打核桃,晾衣服,还能用来做成夹竿来收获柿子。
我更是喜欢选出粗壮笔直的竹子用来练习少林棍法,每日拂晓,悄然来到竹林旁的空地上,开始练习少林棍法。那时候全村可能就我和公鸡起的最早,到底我和公鸡谁起的更早,不得而知了。竹竿打坏了不少,可我的少林棍法终未练成。过了一段时间,我改练剑法了,又破竹做剑,竹子被糟蹋了不少,最终棍法或剑法一样未成。
我那时确实有些过于聪明了,刚有了些自然知识,回家就告诉父亲,我要吃竹笋,冬天吃冬笋,春日食春笋。父亲无情的拒绝了我。我想着爷爷会宠着我,又去缠着爷爷,我要吃竹笋,冬天吃冬笋,春日食春笋。可是爷爷同样的无情的拒绝了我,让我一度在怀疑我长子长孙的地位。
父亲和爷爷舍不得让我吃竹笋,可竹节虫还是吃了竹笋。竹节虫吃竹笋他们不知道,我却知道,也看到了,但我没有告诉他们,省的他们会比被我吃了竹笋还要心疼那些死去的竹笋。
每当竹子长出竹笋或快要长出竹笋时,爷爷或父亲都会往竹林了灌水,灌得是山泉水。长大后,我也喜欢在那个时节往竹林里灌水,一样的灌得是山泉水。灌过山泉水的竹笋更加粗壮,长出的竹子更加的翠绿挺拔。
从初中开始,外出求学,回家的日子就少了,每次回家,我喜欢搬把木质椅子,坐在院子的边缘,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片竹林,竹林里的箭竹一棵比一棵挺拔、修长且四季青翠。春日里,看雨后春笋,听春笋破土而出的声音,这个声音只有我可以听到;夏日里,看竹子成长的节奏,听竹子拔节伸展的声响;秋日里,透过土看没长出地面的竹芽,这就是我要吃的冬笋,听秋风拂过竹林的裟裟声;冬日里,看雪后被压弯腰身的竹子,听竹子发出的叹息声。
这片竹林并不孤单,也不寂寞,除了有我们这些爱他的人关照着他,在竹林的土壤里还有很多的蚯蚓,我小时候钓鱼,都是在竹林里挖蚯蚓,一锄头下去,就有五六条蚯蚓。我想竹笋能势如破竹般的从土壤里冒出来,定离不开蚯蚓松土的功劳。夏日里,这片竹林也是蝉和萤火虫的乐园,白日里蝉知了、知了的叫个不停,我不知道它那歌声是唱给我听得还是唱给这片竹林听的。黑夜里,萤火虫在院子里飞来飞去,我想学古人萤囊映雪,我在拼命的抓着萤火虫,这时,萤火虫会逃到竹林里,使我一直未能实现萤囊映雪的事。
我发现冬日里,不光我爱看竹,爱看竹的人里还有爷爷。爷爷总是在祖屋的堂屋里生起一盆火,温上半壶老酒,拨着花生看着竹林或喝着一口老酒看着竹林,整个冬日爷爷都喜欢这样,什么也没说,也未曾流露出特殊的表情,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看到了什么,更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我同样喜欢冬日雪后的竹子,不仅是因为它傲雪凌霜,位列梅兰竹菊四君子或竹梅松岁寒三友。更因为我觉得冬日雪后的竹子更加的好玩,一棵棵竹子被积雪压的弯下了腰,我抓着垂下的竹叶让它的腰弯的更低,猛的一下松手,竹子上的积雪在纷纷降下,像来了暴风雪一样。我会这样清理完我能够触到的所有竹子,我触不到的竹子交给了冬风,他和我有着同样的使命,不论我长到多大,依然童心未泯,冬日只要下雪,我终会这样做。
我喜欢竹子还有个原因,因为竹子像《致橡树》里描述的木棉那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这是我看到的竹子,也是我心中的竹子。
后来,爷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留下了祖屋还有这片竹林,我爱着祖屋也爱着这片竹林。
上大学后,我离开了家也离开了祖屋,父母亲也离开了家也离开了祖屋去外面讨生活了。我们家留下了祖屋和那片竹林,祖屋守候着竹林,竹林守候着祖屋。
几年未回老家,再次回去见到了祖屋,看到了竹林,离开主人的竹子还是那样粗壮、笔直、挺拔、修长、青翠。我家的竹林的规模已是我上次见到的三倍,横向已长到了叔叔和伯伯家的地界了,纵深已长大村里乡亲的农田里和我家的院落了。可以说这片竹林是三家的,也可以这片竹林还是我家的。
不论何时,我在何地,我都不会忘记祖屋不会忘记这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