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父亲了。
他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时，我差点没认出来。
这个佝偻着身子，头发稀疏，看着格外矮小也格外老的男人，跟我记忆中高大伟岸的身躯没有一点儿相似。
这些年，他去了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我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父亲一回来，爷爷就一下子硬气起来，闹着要把老房子翻新。
旧墙推到那天，声势浩大，全村人都来看热闹，我在漫天的尘土飞扬间看了看父亲，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浆糊糊上的，薄薄一层，就连笑容也带着几分苦意。
莫名其妙。
我嫌人群过于吵闹，打算躲进林子寻个清净，正走着突然被一个叔叔叫住——
你认识xx吗？
听爸爸说过，怎么了？
那我就放心了。叔叔长呼一口气，听说这人借了你爸爸好大一笔钱，你也知道的话，那估计没什么问题。
我脑子一懵：等等等等，什么情况，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但什么时候借我们钱了？从来没听说过！
面面相觑之际，奶奶颤巍巍地走过来：你爸爸……他……去了……
什么？
他被骗的一干二净，想不开，挂死在房子里了。
那一瞬间，脑子涌进来山洪，水势大到来不及组织思维，情绪被冲散了，空空荡荡，什么感觉都没有。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原来那会儿他的笑容是这个意思。
我听到嘀嗒嘀嗒的声音，低头一看，有水滴落个不停，一碰到地面迅速被灰尘包围，裹成一个灰不溜秋的小珠子。
摸一把，满脸泪痕。
我不接受，不接受父亲的懦弱，也不接受他的离世。
呼吸越来越困难，到最后，一口气怎么都换不过来，挣扎间，失重感袭来，我到了另一个时空。
嘀嗒，嘀嗒……
那个声音还没有停，再摸摸脸，还是湿漉漉的。
我拿过来手机，六点，冷静几分钟以后，给母亲拨了个电话。
妈，爸爸呢？
你爸爸在家呀，咋了？
你确定他在家呢，好好的对吧？
对呀，就在我旁边，你跟他说个话。
不了。我身上一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母亲被吓了一跳，哭啥子哦？
我……梦到……他……不……在了……别人……骗他钱，他……想不过……就……自己走了……
电话那头，母亲在笑：这是好梦，别哭了，多大的人了这点出息，你爸爸好好的呢。
那你给他说下，最近别给谁借钱，尤其是不熟的人，你盯着啊。
行行行我给他说，别哭了，你睡会儿早点起来。
嗯。
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