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三年时间

      这天清早,年轻的创业公司老板把市场部主管叫进办公室,商讨上季度经营情况。他们对目前的处境很是满意,因为公司正处在爬坡上升期,各项数据都令人兴奋。不过后来,他们又聊了点别的,顺便提及了员工管理这个话题。

      那位年轻老板问下属,

     “如何能让一个员工长期留在公司?”

      市场部主管想了一会,说,

     “企业文化、办公环境、工作前途,以及老板的魅力”

      他啰啰嗦嗦了一大堆,但老板压根就没听进去。 

     “不,这些都是泛泛而谈。我自从毕业后就从未在一个公司长期待过,我想你也一样。要是薪资合适的话,我宁愿一年换一份工作。如果一个员工四五年时间还待在一家公司里,做着刚入职时差不多的事情,这样的工作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个长期折磨”

     “可是您这么说也并不完全对,很多人就希望能在一家公司里孤老终生呢”

     “不不不,没有员工是心甘情愿待在公司的,他们表面上看是为了追求梦想事业,其实无非是在用时间、精力换取钱财。短期打工是因为贪欲,长期打工是因为害怕,这都要归结于人性”

      年轻的老板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后,他终于说出此次谈话的目的:人性是向恶的。

      市场部主管立即同他争论起来,

     “我不同意您的观点。我认为人性是向善的,而且天生如此。瞧瞧我们周边的人和事,哪一样不是由善良、纯洁和包容组建起来的呢”

     “这话不对,要是没有道德和法律的约束,好东西迟早也会走向堕落和黑暗。要不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主管问。

     “要是我离开长沙三年时间,公司依旧能像现在这样运转良好,那么就算我输了,否则就证明你是对的”

      市场部主管撂下狠话,

     “要是你不来办公室,不出三个月时间,这家公司就要关门倒闭”

      这下更为激烈的争论开始了。

      人性这个东西,自古以来就难以界定。它有善的一面,也自然带着恶意,何必要打这种无聊的赌注呢?三年的时间,就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就算是赢了又能得到什么。要是创始人离开公司三年,那么企业极有可能一蹶不振。而他呢,则会从年轻有为的创业家,一下子就变成街边打工的下等人。

      这可真是个荒唐的决定。一个年轻创业家好不容易成立一家公司,而一切又刚好处在最好的阶段,现在就因为要证明人性善恶而全盘放弃,未免显得太过轻浮、儿戏。一个正常人断然不会滋生这种糊涂想法。

      市场部主管只认为这是气话,奉劝他的老板再仔细想想。可对方年轻气盛,容不得被下属指责,他心里已经笃定了要这么干,

     “我拿五万块做赌注,证明人性是贪婪自私和自甘堕落的”

      一听到钱,这位主管又重新精神了起来。他表面上看似忧虑,心里却在盘算。要是三年后这家公司还在,那他就是元老。要是果真倒闭了,还能意外拿到五万块补偿。无论哪一种结局对他而言都是有利的。

     “不过我有个要求”老板对他的下属说,“我要你在每年的4月和10月,给每位员工加薪500块,但决不能让他们提前知道。没有人能逃开金钱的欲望,你要相信这句话”

      事情就这么定了,谁让他是老板呢!

      当天下午,那位老板就履行了承诺。三天以后,他去了云南度假,身边出现了一个漂亮姑娘,大家从未见过。

      老板离开后的第一个月,小职员们依旧把他当做还在公司里一样,无论大事小事都在群里向他汇报。可是几次之后,大家都发现他压根就不批复,也不给任何指示。小职员们表面上担忧着公司前程,心底却在盘算这会不会是老板的阴谋。他表面上装作漠不关心,实则在默默观察每个员工的言行举止,就等着哪一天突然回来,然后将不合格的人全部赶出去哩。

      所有人谨慎、小心,生怕出错,比老板在公司里待着还要害怕。

      可是五个月后,情况没任何改变。对于员工们的提议,老板从未给出回复,就仿佛这家公司俨然不是他的,大家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到第七个月时,办公室里流言四起。至此大家纷纷猜测,老板可能是动了真格,绝不像是开玩笑。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这家公司运转的还算不错。年度营业额只比去年下降了三个百分点,而公司原先的十三人团队,中途只离职走了一个。

      到一年半之后,这群小职员们最终确定老板是当真了的,绝不是闹着玩的,更不是为了抓他们的辫子。因为这期间几乎所有人都犯过错。即便是最沉得住气的老实员工,也开始堕入深渊,过起了浑浑噩噩的日子。

      没有眼线,没有卧底,没有圈套,没有内斗,一切都是真实的。

      到了第二年底,整个公司士气低落,人心涣散,营收下降了30%,可那位年轻老板依旧没有出现,他信守承诺,似乎要让这场赌注进行到底。

      到第三年时,公司终于出现危机,频频有触及红色底线的事情发生。办公室里,小职员们个个放纵堕落,毫无责任。他们迟到、打闹、旷工,上班打游戏、聊天都是常有的事。在这间小房子里,没有能说得上话的管理者,大家都是为老板打工的小职员,他们的职能、身份都是平等的,谁也没能说服谁。

      最开始时,那个被老板托孤的市场部主管还为此事忧心过一段时间,但是很快他也放弃了。一来他管不了这群同事,二来就连他自己也沦落为了一个平庸者。他无所事事、虚度光阴,过着得过且过、碌碌无为的悠闲日子。

      公司内部群已经连续五个月没有人说话了,就仿佛这家企业从未存在过一样。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种状态,大家各自为政,懒散拖沓,只勉强完成每月任务,然后就等着领取薪水。

      这种没有压力、没有考核、自由涣散的工作环境,几乎是所有小职员都梦寐以求的。一个公司没有约束,不看业绩,每月固定发放工资,而且每年还有两次加薪机会,这莫不是天大的好事,是何等的舒适与快活呀!

      我们再来看看那位年轻老板,此时他又在干什么呢?

      在离开公司的头半年里,他带着那个漂亮姑娘在国内到处游山玩水。他们先是去了大理、卢沟湖,而后又到峨眉山玩了一圈。夏天,他们到衡山避暑,秋天就去了太湖,天气一冷,他们就立马飞到三亚,手牵手在沙滩上散步。

      到了第二年,他们专门挑那种东南亚有名的旅游圣地,经常往马尔代夫、普吉岛、塞舌尔一带游玩。他们的合照刷爆了朋友圈。他们喝着上等的红酒,经常出入那些高档场所。在五星级酒店门前合影,跟帅气漂亮的人物聊天,显得多么的快活。

      等到第三年,他们去了更远的地方,去体验更加多元的异域风情。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土耳其、英国、法国。他们时而梦醉在午夜的巴塞罗那,时而又双双出现在巴黎时装周上,等再过一晚,他们又飞到梦幻的布拉格,在许愿池前扔下了一枚硬币。

      三年就这么过去了,他带着那个姑娘游遍了世界的浪漫之都。他信守当初的承诺,对公司不闻不顾,他除了每月看一次财务报表外,从不会对公司经营提任何问题。

      瞧呀,他肯定是遇到了爱情,遇到了那种一见钟情、非对方不娶的好女孩。按理说,一个年轻的创业家往往是事业大于家庭,但是这位老板却偏偏相反,他为了追求心爱的姑娘,舍得放下正在起步的公司,这种品性是多么的高贵和难得呀。

      面对这样专情的老板,小职员们偶尔也会嘀咕,他们埋怨那个性感姑娘偷走了老板的心智,让他彻底迷惑沦陷。不过也有好些女同事对此持不同看法,她们纷纷对老板投去钦慕的眼神,认为这样的男人才最具魅力。

      一个男人,为了能和心爱的姑娘谈情说爱而忽略公司发展,即便这个错误再大,但在女人们看来,却是世界上最愚蠢而魅力动人的情话。

      爱江山更爱美人,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

      你瞧,一个品性端正的年轻人,为了追求一生挚爱而宁愿舍弃三年黄金时间,不求公司发展,只为得到一人心,这是多么浪漫的故事。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为爱情而荒废事业,可要是能拥有这样一位男友,哪个女人会不动心呢。

      从目前来看,在这位年轻老板身上看不到半点污渍。他体恤员工、追求真爱、享受幸福,哪一样都做得足够完美,但凡哪个姑娘都愿意以身相许。他简直是个完人,是所有小职员心中的完美老板。

      三年两个月后,那个姑娘终于答应了老板的求婚。他们在巴厘岛进行婚礼,场面热闹而奢华。

      现在三年时间过去了,一切都尘埃落定。年轻老板找到了他的挚爱,而公司呢,虽说千疮百孔,但还在继续运转着。人性向恶,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要是没有规矩和管理,人将堕入深渊;要是没有金钱推动,人将失去留下的动力。这场赌注终究是老板胜利了。

      一周之后,那个年轻老板重新回到公司。他把市场部主管叫进来,趾高气扬的同对方说,

     “人性究竟是善还是恶,我想你早有了答案”

     “确实……好像……可是……”主管嘴里嘟哝着,还想着给自己开脱一下。

     “我已经用行动已经证明了你们的堕落,我放纵你们三年,最后却只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老板开口说,“不过算啦,你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我决定从明天起就解散这家公司,把所有人都赶出去”

      市场部主管脸色吓得惨白,结结巴巴的求饶,

     “可是这样做对你没任何好处”

     “我履行了承诺,但你们却干出这样的丑事。还记得我们的赌注吗,人性是贪婪的、自私的,放在所有人身上都适用”

      谈话结束了,这个老实巴交的主管害怕的瑟瑟发抖,他可从未料到会有今天的结局。

     “就因为赌注失败,你就要开除所有人吗?”主管问。

     “是的”

     “可是,你既然老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为何不在两年前当公司业绩出现下滑时就解散呢,那样岂不是更好?”

      这个问题的确很有趣。

      老板瞧着下属,心高气傲,想着既然事已至此,何不跟对方说个明白呢。他放松身子,同过去这个得力下属吹嘘起来,

     “我要是两年前把公司解散了,就没有资本去追求现在的老婆。而要是没有那个赌注,这家公司肯定在半年之内就会消失”

     “可是这些跟你环游世界有什么关联呢?”

     “难道你还没明白么,正因为你们的好奇,才让公司一直拖着不至于垮掉。而我呢,则可以一直背负年轻创业家的头衔。我总得有个体面的身份,最好挂着一个年轻上进、有事业心的优秀青年,要不然居安集团董事长的女儿也不会轻易答应我的求婚”

     “居安集团董事长的女儿?”

     “没错,这三年来我费劲心思追求她,带她去遍世界每个角落,就是为了跟她结婚。好啦,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作为补偿,你可以获得那五万块钱,不过你得在三天之内解散这家公司,而且越快越好”

     “那员工呢?”

     “随他们去吧,好逸恶劳是人的本性,永远都改变不了。是他们自己养成了好吃懒做的堕性,如今怪得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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