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真相

网图纠删

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理想】

楔子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刚刚经历了三天两夜的抓捕鏖战,正与周公推杯换盏的吴吉突然被一串高亢的音乐声惊醒,反射弧刺激大脑让他从床上骤然弹起,又痴痴骇骇呆愣了片刻,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一首《十年》,吴吉用作铃声整整十年,新入门的徒弟蒋悦笑他食古不化,昨晚回程途中,蒋悦一把夺过吴吉的手机自作主张改成了现在这首《孤勇者》,原唱还是同一个陈奕迅,调调早已面目全非,倒不是说新歌不好听,只是他那颗操劳过度的老心脏,在如此狂放的音乐面前疲态尽现。

吴吉铁了心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打电话过来,他也不接,可就在他的目光扫到手机屏幕上那个来电显示的姓名时,还是忍不住心软,最终选择了滑动手机接通来电。

“老大,起来了没,聚龙湖边的湖廊桥下发现一具水漂(在水里发现的尸体,通常称为水漂),我已经到达现场,局里让我通知你也快点赶过来。”电话那头传来徒弟蒋悦的催促声,语气里夹杂着几分遇到大案之后的兴奋劲,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甭管前一天忙成什么狗样,只要睡上四五个小时,转头就能满血复活。

“确定性质了吗?凶杀还是自杀?”吴吉皱了皱眉头,最近凶案频发,闹得他们刑警队片刻难安。

“法医还没到,不过颈部有割裂伤,十之八九是凶杀。”蒋悦的话为案件盖上了一层重重的阴霾。

“保护好现场,我马上就到。”吴吉顿时睡意全无、神明气清。

十多分钟后,吴吉赶到了凶案现场,案发地聚龙湖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景观湖,环湖建有一条绵延数公里的健身跑道,跑道两侧栽满了法国梧桐,此时正是枝繁叶茂的时节,密密扎扎的枝丫和宽阔的叶子将两侧的景象遮挡得严严实实。夜幕降临之后,周围的居民会聚集来这里夜跑,因为道长林密、人员冗杂,盗抢事件时有发生,但发生凶杀案件倒还是头一遭。

凶案现场在一处下坡道的弯道口,这里贴着湖面建了一座木质的湖廊桥,尸体就卡在桥下的桥墩中间,夜晚的时候,即便从桥上经过也完全看不见桥下的情形。发现尸体的是负责公园早间清理的环卫工人,打扫到桥廊时,隔着半镂空的木质桥面,突然浮上一张泡得鼓鼓囊囊的苍白面庞,那个年近五十的中年妇女着实被吓得不轻,几欲昏厥过去。

吴吉达到现场时,尸体已经被打捞上岸,由裹尸袋包裹着横陈在岸边,法医小张正在小心翼翼地做着初步检验,蒋悦站在裹尸袋旁边,弓着腰一手往嘴里塞着面包一手撑着腿伸长了脖子往裹尸袋里张望,一个女孩子看尸检,竟然半点也不害怕,还能悠然自得地吃早饭,这份定力倒是有几分端这碗饭的天赋。

“什么情况?”吴吉凑上前去。

尸体经过泡熬,巨人观已经形成,裹尸袋被撑得鼓鼓囊囊的。所谓的巨人观,就是尸体高度腐败之后,因为菌群作用,在体内产生出大量气体,等到气体扩散到全身,尸体看上去就会像一个膨胀了的巨人。此时正值盛夏,是巨人观最容易形成的季节。

“死者没有明显的窒息迹象,肺泡和消化道里没有溺液,口鼻中也没有蕈状泡沫,所以死因肯定不是溺死,完全可以排除坠河或者自杀的可能。”检验科的法医小张头也不抬,微微停顿之后,继续道,“死者全身无挫伤,无打斗痕迹,喉部有一道三公分锐器伤,初步判定是致命伤,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

“死亡时间?”

“48至72小时,夏天天气热、衣服薄,尸体腐败得快,一般两天左右就会浮出水面。”

“尸源找到了吗?”

小张没有说话,抬头看了一眼身后正专心致志啃面包的蒋悦,蒋悦愣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袋递给吴吉。证物袋里有一张一代身份证,卡片的表面有很多的划痕和污渍,勉强还能辨认出上面的姓名和照片。

刘谟,男,出生日期是1978年4月6日。

看到这个名字和出生日期,吴吉心中陡然一惊,目光死死盯着身份证上的那个照片,经年岁月恍若隔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份证上的这个人本该死去多年,当年那个案子也是由他一手经办。

1、

案件发生在8月17日,最终被正式定名为817凶杀案。案件分析会由市局局长蒋春光亲自主持,足可见上级领导对案件侦破工作的重视,817案和四年前一直未能侦破的“流浪汉连环割喉案”有诸多相似之处,这次分析会的目的便是要确定是否要将此案与之前的案件并案侦察。

当年的案子,局长蒋春光和时任刑侦大队支队长的吴吉依然记忆犹新,那是由六起杀人案合并而成的连环杀人案,受害者一水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凶手作案手法简单高效,凶手将受害者一刀割喉,然后抛尸水中,而刘谟就是当年第六名受害者。刘谟案发生之后,凶手自此销声匿迹,没有再行凶杀人,案件至此断了线索,侦破工作也因此停滞,虽然当时参与办案的局长蒋春光和吴吉多方查找证据,但因为缺少证物和证人,且受害人基本都是无家无业的特殊人群,很难判定活动轨迹,此案至今未能取得实质性的进展,这也是蒋春光和吴吉多年来的一块心病。

817案的发生,既让两人痛心,也让两人再次看到了破案的希望,那个穷凶极恶的杀手终究还是压抑不住残暴的本性,再次露出了獠牙。

案件讨论会进行得异常激烈,虽然同意并案的占据了大多数,但是反对意见也有理有据。争议点首当其冲便是四年前被并案进连环割喉案的刘谟案,凶手行凶并没有使用一贯的割喉手法,且被认定为刘谟的死者也是溺水身亡,当时之所以被归类进连环割喉案,主要是因为死者流浪汉的身份以及在凶手胸口发现的一处撞击淤伤。案情推定认为凶手在行凶时出现了意外,情急之下将死者踹入河中,恰巧碰到死者不会游泳,最终形成了与其他五次凶杀案的差异化,现在看来,当年的推断是不是过于武断?如今刘谟再次出现,并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着实让人匪夷所思,如果当年死去的不是刘谟,死者又是谁?817凶杀案到底是不是由之前的割喉案凶手所为?凶手当年为什么突然停止了行凶,如今再次行凶又是意欲何为?

讨论会无疾而终,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一个长达四年的悬案,如果仅仅靠一个讨论会就能得出结论,案件也不会拖了四年还是没能侦破,眼下虽然千头万绪理不出个清晰的思路出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其中的两件案子,都和这个名叫刘谟的流浪汉有关,或许,这个人就是整个案件的突破口。

会议结束的时候,蒋悦想趁乱混在人群里悄无声地溜走,被一早蹲守在会议室门外的蒋春光逮了个正着,这场父女间猫捉耗子的游戏最终以老蒋大获全胜告终。

“蒋局,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可不能滥用职权啊?”

“怎么的,老子打闺女也算是滥用职权吗?”

“老蒋,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刚进警队那会,是你自己跟我三令五申,说什么在警队,不能跟别人说我是你蒋春光的女儿,不能搞特殊,在警局也不能叫你爸,怎么的,现在自己要自食其言吗?”

“哦,我让你低调做人,在警队不搞特殊,你给我唱一出三过家门而不入是吧?你自己说说,你都已经有多久没回家了,这么多天不着家,你住哪了?”

“任务紧,责任重,我以警队为家,一切都是为了服务人民,这不都是你教我的吗?我现在住警队宿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对象呢,谈咋样了?上次你许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个做金融的小伙子,你们处得怎么样了,进展到哪一步了?”

“吹了,就见了一面,哎哟,老蒋,你不知道那玩意是个什么人形,一个大老爷们,巴拉巴拉的碎嘴子,比个娘们还娘们,要让你见一面,我估摸着能把你岔过半条命去。”

“那倒不用,就一个你就能把我气岔半条命去。”

恨铁不成钢的老蒋伸手就要撕蒋悦的耳朵,蒋悦一闪身躲到了吴吉的身后,对着吴吉一顿挤眉弄眼,吴吉隔在中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老蒋也不好再发作,只能暂时转移话题:“吴吉,这件案子你怎么看?”

吴吉摇了摇头,说道:“眼前看,线索很少,不过这个刘谟很有问题,我想从这个人着手,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行,你看着办,这件案子社会影响很坏,上面很重视,要我们限期破案。”

蒋春光离开时嘱咐蒋悦晚上回家吃饭,要吴吉也一起去,说这是他老婆白杨下的死命令。吴吉刚入行时,蒋春光时任刑侦大队大队长,虽说没有正式的师徒关系,蒋春光那时候经常领着吴吉办案,手把手地教技术,算是他半个师父,吴吉那时经常在老蒋家里蹭饭,和老蒋一家三口很早就熟悉。

“老吴,你说我妈会不会想把咱俩凑一对。”蒋悦看着老蒋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姗姗细语。

“哟,我的姑奶奶,你别吓唬你师父成吗,你读幼儿园那会,你师父我高中都毕业了,你妈就是让你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让我打你主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老吴,我不嫌弃你,你说你年纪是大了点,可看着不显老啊,再过个三五七八年,指不定你看着比我还年轻呢。”

“我信你个鬼,你最近是太闲了吗?都有空祸祸你师父了,去去去,查案去,找不到线索不准吃饭。”

吴吉借着查案的口赶紧开溜,蒋悦看着吴吉的背影,一时竟有无数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了上来,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浪花四溅,随后一切都又恢复了静谧,她愿意一直跟着那个背影,怏怏而行。

2、

案件的勘察工作极其枯燥,案发地周围就地展开走访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流程,考虑到死者刘谟作为流浪汉的身份,天桥、车站、文化广场这些流浪汉聚集的地方是勘察工作的重点目标。吴吉对此并没有抱有多大的希望,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极其凶残,且异常狡猾的对手,这么多年,他从未放弃过对当年连环割喉案的追查,但至今仍旧毫无头绪。

结果也印证了吴吉对于走访工作的预期,一天走访下来,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也难怪,人们对于路边的流浪汉,大多数人躲着他们还唯恐不及,又怎么会关注他们,在多数人的眼里,那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浪汉都长得一个样,没什么分别。

等到夜幕降临,累成狗的吴吉和蒋悦就近找了一家羊肉馆吃面,南方的羊肉馆和北方不一样,做的是一年四季的生意,切个二两羊肉,等羊汤煮开了将切好的羊肉和着一筷子碱面一起下锅,即便是在夏天,那也是疲惫了一天的打工人最惬意的享受。

趁着面还没上桌,蒋悦又说起了案情:“老吴,你说咱么这么个查案方法,啥时候是个头啊?”

“那你说,咱们应该怎么查?”吴吉轻轻松松又把问题丢了回去。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你瞧瞧,这满大街的监控摄像头,咱们去监控中心调调录像,也比在这里浪费时间来得高效吧?”

“你瞧瞧路边这些流浪汉,一个个,穿着差不多的衣服,留着差不多的长发,你在监控里能看出什么区别来?”

“据说这些流浪汉也不乞讨,也不知道他们靠什么生活?”蒋悦看着一个从窗外路过的流浪汉若有所思。

“靠流浪生活咯,要不怎么叫流浪汉呢。”正巧老板端着两碗羊肉面上桌,听见蒋悦的话,顺嘴接了一句。

“流浪算是什么生活方式嘛?”蒋悦嘟囔着,一脸的不服气。

“流浪怎么就不算一种生活方式?小姑娘,告诉你,这些个流浪汉,你给他们换个环境生活,他们说不定还不乐意呢,就说咱们这条商业街,政府的收容所隔三差五就过来劝导,有东西吃、有地方睡,可你看看,他们还是愿意在外面流浪,前段时间有个流浪汉被人杀了丢在聚龙湖里,据说杀人的还是个专门杀流浪汉的连环杀手,最近很多流浪汉吓得又躲进收容所里去了。”

“收容所?”吴吉像是突然在黑暗中抓到了什么,脸上洋溢出兴奋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急慌慌地放下碗筷,一路小跑出了羊肉馆:“收容所,对,收容所,得去一趟收容所。”

饥肠辘辘的蒋悦有些舍不得刚上桌的两碗羊肉面,挣扎了几秒之后,也只能无奈付了账,追出门去,留下两碗满满当当的羊肉面和一脸不知所措的老板面面相觑。

收容所全名是精神救助中心,接待两人的是当夜值班的救助中心副主任刘蓉,这人和蒋悦还是老熟人,准确来说,是蒋悦妈妈白杨的同事,白杨是这个救助中心的一把手,这天正好不在班。刘副主任热情接待了两人,并愿意为破案提供一切便利。

吴吉将刘谟的照片拿出来给刘主任辨认,因为流浪汉的装束差异化不明显,指认耗费了很长时间,最终大体能够确认刘谟确实在中心居留过,而且就在不久前。大约一个月前,为了迎接文明城市审核,市政将流浪人口进行了统一收管,不过流浪汉即便收容进来,大多数人也不愿意做个人卫生。因为身份资料的缺失,再加上精神问题,所以入住人员的身份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准确。

按照刘主任的回忆,刘谟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只和临床一个流浪汉有过些许交流,此人记不得自己的名字,精神时好时坏,认识他的人唤他傻六,并且此人现在正好就在救助中心。

3、

和傻六的交流颇费了一番周折,不过最终还是核实了刘谟确实和傻六临床而居过,傻六记得有天从临床的口袋里掉下过一张身份证,上面的名字确实就是刘谟。遗憾的是,从傻六的表述中,没能提供关于杀害刘谟凶手的任何有用的线索,但傻六话里也包含了另外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

刘谟曾经和傻六讲起过几年前的一次经历,说他原先的“家”被一个外来的流浪汉抢夺了去,那人很凶,曾经扬言如果刘谟不远离他的“家”,他就会将刘谟杀死。估摸算来,正是连环割喉案最后一起案件前后的时间,当年因为一个拾荒者证词的误导,阴差阳错地弄错了尸源,如今的说辞正好能够映证为什么当年会错将死者误认成刘谟。

离开救助中心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雨,刘主任殷勤地递了一件雨衣给蒋悦,蒋悦接过去到时候一声惊雷吓得她将雨衣掉落在地上,吴吉帮她捡起雨衣,手抓到雨衣时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仔细一看,雨衣上别着一个啄木鸟式样的胸针,刘主任连忙解释,那是救助中心特有的徽章。吴吉转过身,蒋悦已经一路小跑冒雨冲向停车场,吴吉拿这个急性子的徒弟没什么办法,他也没有穿上那件雨衣,冒雨向着雨中那个身影追了出去。

当年那个将刘谟赶出“家门”的流浪汉是谁呢?

回到家中的吴吉一直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躺在床上的他久久不能入眠,脑子里高速运转,不断地回忆当年案发时的那些细节。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案件的确疑点重重。

吴吉依稀记得那是四年前夏天,那年的夏天特别地热,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硝烟和死亡的气息。吴吉是在上班路上被通知前往现场的,案发地是沿着护城河环河公路的一座跨河桥,尸体紧贴着堤岸,也是和今天一样的巨人观。

那天,蒋悦的父亲蒋春光也在现场,他是在送妻子上班的途中接到的电话,因为案发地距离救助中心距离较近,所以能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加上之前发生的凶案,这已经是第六起连环杀人案,案发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雨,岸边的痕迹早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因为尸体在夏天通常要两三天之后才会浮出水面,所以尸体被发现时,至少已经过了48小时,结合巨人观的体态特征,从尸体上能提取到的线索微乎其微。

“吴吉,你怎么看?”老蒋看着那具尸体,眼中迸着怒火。

“从作案时间的选择上和连环割喉案很像,受害人流浪汉的身份,雨夜,抛尸河中,但这次略有些不一样,受害者的胸口有瘀痕,手臂皮肤也有一些轻微破损,应该死前有过争斗,致命伤也不是割喉,受害人口鼻、肺泡中都有溺液,致死原因是溺水死亡,这和之前的案件区别最为明显。”吴吉将自己的观点都说了出来。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第六起了,一样的手法,一样时间地点的选择,一样的受害人,我们的对手很狡猾,也很残忍,我们拿他束手无策,他或许就站在不远处看我们笑话,我要成立专案组,把所有卷宗都合并到一起,要彻查,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给我挖出来。”老蒋愤怒地看向远方,远处隔离带外许许多多的路人在观望,也许凶手就藏在这些人当中。

“老蒋,这件案子疑点很多,并不能确认和之前的案子……”

“我觉得不难理解,凶手想要杀死受害人,被受害人警觉,两人发生了搏斗,混乱中,受害人被凶手踹入水中,受害者因为不会游泳,最终溺水身亡,因为流程的差错,导致了凶手不能延续之前的作案方法,但是同样达到了杀死目标的计划。”

“可以这么理解,但是……”

“不要但是了,人民的生命安全在遭受巨大的威胁,我们再这样畏首畏尾,还要发生多少这样的惨剧?就这么定了,并案侦察,我领队,组建连环割喉案专案组,一定要在下一个受害人出现之前,抓住凶手,还人民一个安全稳定的社会环境。”

后来,经过走访,从一个拾荒老头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在案发的那座桥下,住着一个名叫刘谟的流浪汉,经过拾荒老头的指认,受害者身上所穿衣服老头曾经见刘谟穿过,所以才能认定,当时的那个受害者就是刘谟。

为什么当年被认定死亡了的刘谟,如今又会再死一次呢?

根据从救助中心那里得来的消息,吴吉闭上眼睛侧写了当时情境,一个比刘谟更加魁梧的流浪汉将刘谟赶出了他的“领地”,每一个流浪汉都有属于自己的“领地”,刘谟受到威胁被迫离开,新来的“领主”穿上旧皇的衣衫。之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预谋杀死刘谟的杀手将这个新来的“领主”当成刘谟发起了攻击,一击毙命的计划落空,两人厮打在一起,新“领主”人高马大,将杀手击倒在沿河的河堤上,倒地的杀手在新“领主”扑上来的时候,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踹入水中,新“领主”不会游泳,一边在水中呼救,一边不断地在水中挣扎,溅起的水花和狂泻而下的暴雨混杂在一起,呼救的声音被暴雨击打水面的声音完全掩盖,杀手就站在河岸边,看着新“领主”从奋力求生到精疲力竭,最后缓缓沉入水底。杀手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也许有那么一刻,他曾经犹豫过是不是要按照原先的计划上去补上一刀,但他最终选择了什么都不做,转身离开。

吴吉睁开眼睛,这个杀死新“领主”的凶手显然对于杀人这件事情极为生疏,没有连环割喉的凶手秒杀对手的能力,甚至在搏斗中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这和连环杀手精准的杀人技巧有着天壤之别,所以,眼下几乎可以认定,杀死新“领主”的并不是那个连环杀手。

可是即便最后一起案件并非连环杀人系列案件,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多了一个新案子而已,并不能解开连环杀手之谜,但是在吴吉的内心深处,隐隐约约觉得这两宗案件的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联系,但是那种强烈的预感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就在吴吉为此烦恼之时,蒋悦的一通电话将他的思绪打断,蒋悦在电话里激动地告诉吴吉,连环割喉案有重大突破,嫌疑犯找到了。

4、

连环割喉案嫌疑人的出现完全得归功于基层干部的警觉性,嫌疑人是市第一人民医院最年轻的肿瘤科主任医师王毅,根据医院领导的介绍,王毅年轻有为,在肿瘤治疗方面有独特见解,近年来在他的带领下,医院在肿瘤治疗方面开创了多套新兴疗法,并在临床应用中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可是最近王毅的情绪波动非常大,已经有过多次和患者争吵的案底,出于对年轻人的关心,医院安排他宿舍隔壁的年轻医生张杰特别注意一下王毅的近况,方便进一步对王毅进行思想疏导,没有想到这个无心插柳的举动竟然有了意外的发现。

王毅平日里很少与人交流,下了班之后喜欢把自己独自关在宿舍里,为了了解王毅的近况,张杰找了个借东西的借口,去敲了王毅的门,在和王毅交谈的几分钟里,张杰惊奇地发现,王毅宿舍的墙壁上贴满了大大小小写满字的纸片,并且用红色的毛线相互勾连在一起,这样情景在很多间谍片时常出现。王毅发现了张杰异样的目光之后,果断结束了和张杰的谈话,将张杰关在门外。张杰怀疑王毅被境外反动势力策反,从事间谍活动,便把情况反应给了医院领导,医院领导又将情况反应给了公安机关。

公安机关对王毅的宿舍进行了突击检查,也找到了那面贴满纸片的墙壁,这次搜查没有发现王毅从事间谍活动的罪证,反倒发现了那面墙壁上贴满的纸片上都是关于连环割喉案的内容,最后一张纸上赫然写着刘谟的名字,并且那张纸上用红笔画上了一个极为夸张的大叉。在搜查王毅的宿舍过程中,还找到了一把手术刀,通过联苯胺试验,在手术刀上发现了血迹,并且通过DNA比对,最后确认手术刀上的血迹和刘谟的DNA完全相符,结合王毅医生的身份,找准部位一击致命,并不是什么难事。

817案正式告破,嫌疑人王毅迅速被控制,抓捕的过程异常顺利,王毅在看见抓捕他的警察时,既没有逃跑也没有反抗,而是主动伸出了双手,让抓捕的警员给他戴上手铐,这样一个即将面临死亡判决的罪案如此配合抓捕的嫌疑人是不常见的,王毅被抓时表情极其放松,甚至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刑警队连夜组织干警提审了王毅,王毅对自己杀害刘谟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据他交代,他从医以来,全心全力扑在肿瘤治疗方案研究上,救活了无数的肿瘤患者,也为医院挣得了 名声,可是,在他自己确诊罹患肿瘤之后,医院在为他治疗的时候收取了和普通病患相同的费用,他多次向领导申请减免医药费,都被领导一一驳回,巨大的心理落差最终导致了严重的心理扭曲,继而产生了报复社会的想法,对于杀人缘由,他说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杀人能让他产生极度的快感。

王毅一开始只承认杀害刘谟,经过局长蒋春光一夜的突击审讯,成功破防,王毅又交代了其余六起杀人案的犯罪经过,案件到此宣告终结,案件随即递交司法机关,进入司法程序,等待王毅的将是最严厉的审判。

一件多年未破的大案终于告破,按理说,吴吉应该感到宽慰才是,但是对于这件案子,吴吉心中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冥冥之中总感觉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忧虑该和谁说,那个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年轻徒弟这几天请了病假一连多日未来上班,问是什么的问题,电话那头支支吾吾说是小问题,过几天就回来上班,涉及女孩子,难免有些问题吴吉不好追问,尴尬之余只能隔着电话安慰了几句,随即挂断了电话。

带着重重疑问,吴吉打开了档案室的大门,找到了当年的卷宗,“流浪汉连环割喉案”的卷宗码在一起,能有小半个人高,如此厚厚的卷宗呈现出一种莫名的沉重感,那些死去人们在迫切地等待一个真相。

从吴吉重新打开卷宗的那一刻开始,便再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案卷一页一页被打开,这些年慢慢被淡忘了的细节像百川入海一样汇聚到他的脑海里,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那些残酷画面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吴吉的神经。吴吉近乎疯狂地翻看卷宗,逐字逐句地分析研究,饿了,随便就着开水馒头垫吧几口,困了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休憩片刻,脑子却依然在一刻不停地思考。

不眠不休地看了两天两夜的卷宗之后,吴吉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张模糊的照片上,照片是勘察第六名受害者时,路边监控留下的映像,画面拍摄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画面上只有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按照视频拍摄时间的推断,此人很可能就是连环割喉案的凶手,视频里抓捕到的照片里,一个身穿带着斗篷衣服的模糊身影一闪而过,当时夜晚的监控里也只能纪录黑白影像,不仅不能看到斗篷下人的相貌,甚至连那人的身材都几乎无法辨认,所以,在当年的刑侦过程中,这个视频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吴吉将这张照片放到实物投影仪上反复放大和缩小,突然他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他将照片取出来,送到证物科,让他们帮忙将照片的一个部分通过AI技术处理一下,当他再次拿到照片的时候,先是一阵惊喜,随即眉头又深深地皱了起来,他终于找到了一直苦苦不得解脱的缘由,但是,这个结果却又让他望而生畏。

5、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刚过了中秋,节日的气氛半点也没有衰减,大街小巷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旗,再过几天就是国庆,一面面随风招展的国旗看着就让人觉得喜庆。

吴吉敲开了老领导蒋春光的家门,开门的是嫂子白杨,白杨看到吴吉时似有片刻的愣神,又迅速笑着把吴吉迎进门。老蒋正在吃饭,听说吴吉来了,也赶紧迎到了门口。蒋春光当年在刑侦队做大队长的时候,吴吉没少来老蒋家蹭饭,这些年疲于奔命,窜门的机会也少了很多。

老蒋见吴吉手里拎着的油皮纸包打趣道:“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刑侦大队赫赫有名的铁公鸡也会送礼了,你在我手下当徒弟那会,可没少让你小子占便宜,怎么,转性了,什么时候也学会了礼尚往来这一套了,咱可说好了,我老蒋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你可不能拿那个什么礼轻情意重的幌子糊弄咱。”

“谁不知道咱们蒋局长是清正廉洁的包青天投胎转世,在咱们局,谁送礼谁倒霉,我能做那自讨没趣的破事吗?”说着话,吴吉把手里的油皮纸包递给了嫂子白杨。

白杨接过油皮纸包,从里面拿出一件黑色的雨衣出来,白杨微微一愣,脸上一瞬间的诧异显而易见,她的目光看向蒋春光,老蒋倒是风波不惊,不解道:“这是啥意思啊,你这是替我未雨绸缪吗?”

吴吉笑道:“上次去救助中心查817案,临走时借走了中心的一件雨衣,今天来跟你老哥聊点事,顺便带过来,让嫂子帮着还给救助中心。”

白杨一边折着雨衣,一边说道:“一件雨衣,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来还去的干什么?”

吴吉道:“那是你们救助中心的定制雨衣,那是国家财产,还是还回去的好。”

听了吴吉的话,白杨折雨衣的手轻轻一顿,这个眨眼之间的小动作被吴吉抓在了眼中。

“你难得来,过来,陪我好好喝几杯。”说着话,老蒋就把吴吉拉到餐桌边坐下,白杨给吴吉添了副碗筷,老蒋亲自给吴吉斟满一杯白酒。

吴吉环视了一周,问老蒋:“蒋悦呢?怎么没看到她。”

老蒋笑道:“这丫头,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谁知道今天又去哪里野去了。”

“我听说她生病了,不要紧吧?”

“不打紧,已经好了,你嫂子让她多休息两天,等过了十一就回去上班。”说着话,老蒋先端起杯子,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老蒋先给吴吉斟满,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老蒋,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公事还是私事?公事免谈,明天到局里说,家里只谈私事。”

吴吉犹豫了一下,说道:“是公事,但是我想还是今晚说比较好。”

两人对了一下眼神,老蒋毕竟年纪大了,最终败下阵来,悻悻道:“罢了,怕了你了,你这牛脾气,这辈子是改不了了,说吧,什么事?”

吴吉深吸一口气,道:“我最近在查流浪汉连环割喉案,终于找到了新线索。”

老蒋眉头皱了皱,道:“那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凶手王毅也已经到案,物证和证言都没有问题,再过几天庭审完了,就彻底结束了,还查它干什么?”

吴吉道:“王毅确实是817案的凶手,但是四年前的连环割喉案的凶手并不是他。”

“何以见得?”老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他拿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吴吉斩钉截铁地回答:“因为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凶手。”

6、

“你是说,我审讯王毅的结果有问题?吴吉,咱们哥俩多少年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蒋春光用过刑讯逼供那一套手段?再说了,当天审讯都有录像记载,我有没有逼供,你一查不就全知道了。”蒋春光用了极重的语气,他和吴吉认识这么些年,他们亦师亦友,从没有红过脸。

“我没有说王毅是无辜的,而且恰恰相反,817案,王毅是确认无误的凶手,他必然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吴吉顿了顿,然后说道:“但王毅肯定不是杀死第六名受害者的元凶。”

“你凭什么这么说?王毅自己都已经供认了。”老蒋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打火机一连几次都打不着,他气得直接将香烟摔在桌面上。

“我去见了王毅的心理医生,大概没有人知道,王毅曾经看过心理医生。自打他和医院的矛盾彻底放到台面上之后,便产生了严重的人格分裂,他对流浪汉连环割喉案的凶手极度崇拜,并模仿实施了817杀人案,你不需要对他严刑逼供,只需要稍加引导,他就会将自己想象成连环割喉杀手,他的邻居看到的就是他模仿连环割喉杀手的数据链,但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什么错误?”

“四年前,我们在护城河边发现的那具尸体并不属于连环割喉案。”

“你有什么证据?”

吴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推到了蒋春光的面前,老蒋拿起照片看了一眼,随即又丢到了桌面上。

“这张照片是当年河边道路监控录像拍下的照片,我们研究了那么多次,找不到任何线索,你把这张照片再拿出来又有什么用?”

“不,这张照片并不是我们当年截屏下来的那张照片,你看一看,这张照片和之前那张有什么不同?”

蒋春光再次将照片拿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整张照片,突然,他的眉头骤然一紧,目光随即扫向远处的白杨,最终落在白杨手中的那件雨衣上。老蒋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锐利目光涣散开来,像深秋的迷雾,噙着深深的悲凉。

“我在重新检查照片的时候,发现胸口部位的闪光有些不正常,于是请证物科的朋友使用AI技术处理了一下,处理之后,终于将闪光背后的东西显现了出来。”吴吉站起身,走到白杨面前,从她手中轻轻拿过那件雨衣,雨衣的胸口位置有一个前几天割伤了吴吉手指的胸针,吴吉将胸针取下来,放到了照片上,胸针的外形和处理过的照片上的那个闪光的金属物有着一模一样的轮廓。

“救助中心制作了几百件这样的雨衣,你又怎么知道当晚穿着那件雨衣的是谁呢?而且大多数流浪汉都有入住救助中心的经历,受害者都是流浪汉,一件雨衣能说明什么问题?”蒋春光并不准备放弃抵抗。

“好了,老蒋,别说了。”白杨打断了蒋春光的话,她走到桌前,拿起老蒋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沉默片刻之后,缓缓说道:“老蒋,该来的终归要来,再遮掩也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们单位的雨衣都有编码,当晚谁借走的雨衣一查便知,吴吉,没错,我就是杀死第六名受害者的凶手,但是这个你们一直寻找不到身份的第六名死者并不是什么无辜的受害者,他是一个畜生,一个真真正正的禽兽,因为他就是流浪汉连环割喉案的凶手。”

吴吉没有做声,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白杨讲出那个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白杨没有停顿太久,就仿佛那个秘密早就等待着破口而出这一天:“我认识刘谟的时候,他就住在护城河环河公路边的那座跨河大桥下面,他当时已经有点精神问题了,我曾多次劝说他前往救助中心,他担心在救助中心被人欺负,所以一直犹豫不决。下暴雨的那天晚上,我担心河水暴涨,他会有危险,就冒雨前往河边劝说他转移到救助中心,可是当我到达跨河大桥的桥下的时候,在那里遇见的不是刘谟,而是另一个流浪汉何冲。据我后来从刘谟那里了解到的信息,何冲赶走了刘谟,并占据了他的‘家’。何冲这个流浪汉原本也是个可怜人,开始的时候因为性格懦弱经常被其他流浪汉欺负,后来性格突变,好勇斗狠,极其易怒,在流浪汉里,很多人都害怕他。我一见是他,就知道不好,转身就想逃走,这个畜生哪里肯放过我,他三两拳将我击晕,还将我放倒在河堰上想要对我施暴,这个畜生不停地说着脏话,还向我炫耀他割喉杀死以前欺负过他的那几个流浪汉的经过,我趁他解腰带的工夫,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踹入河中,看着他在水中苦苦挣扎,我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快意,这个畜生竟然不会游泳,直到他沉入水底,我都不曾有一秒想过要救他,他该死是不是?这样的畜生活着就会祸害别人,就算死个千次万次也不多吧?”

“所以第二天,老蒋才会那么早就出现在凶案现场,而他也极力想要将这件案子并案到连环割喉案中,就是为了掩饰当晚的真相。”吴吉看向蒋春光,老蒋把头压得很低,也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自责。

白杨走到老蒋身边,轻轻拍了拍老蒋的肩膀,说道:“这事不怪老蒋,老蒋这辈子一心扑在公安事业上,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但是这事牵扯到了我,是我连累了他。”

蒋春光,这个在公安战线上奋战了几十年的老兵,一个面对过无数歹徒从无惧色的铮铮铁骨的汉子,此时低着头,泣不成声,吴吉听见他喃喃自语:“这值得吗?这……值得吗?”

这本该是一个悲怆的时刻,但吴吉的一句话让这充满悲伤的场面再次归于寂静:“嫂子,杀死何冲的不是你。”

7、

“吴吉,你这是什么意思?”白杨看向吴吉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起来。

吴吉没有急于解释自己刚才说过的那句话,他的目光直指白杨,冷冷道:“嫂子,按理说,当年的事情你算是正当防卫,对方还是穷凶极恶的割喉杀手,即便走司法程序,这个罪名也不会很重,为什么要隐藏真相呢?”

白杨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年蒋悦刚刚参加完高考,她一直以他爸爸和你为榜样,所以高考志愿只填写了警官学院,如果我那时候将真相说出,很可能要卷进官司里,万一最后被定性为防卫过当,或者更重的罪行,蒋悦的未来就会毁在我的手里,所以我和老蒋商议了之后,选择了隐藏真相。”

老蒋突然抬起头来,他的目光直戳吴吉,恨恨地问道:“何冲杀了那么多人,他不该死吗?王毅杀了刘谟,他的死不是罪有应得吗?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好人得到保护,这难道不是正义该有的样子吗?”

“那真相呢?”吴吉和蒋春光的目光针锋相对,他质问老蒋:“我们没日没夜地奋战,舍身忘死追查凶手,只是为了伸张正义吗?公安机关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赏善罚恶吗?那我们和《水浒》里的梁山好汉又有什么分别,那些惨死的人经历的痛苦就活该被掩埋在尘埃之中吗?他们的家人、朋友难道没有权利知道真相吗?那些死去的人们能够瞑目吗?”

老蒋无言以对,白杨哭着恳求吴吉:“吴吉,嫂子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事,这个案子就到这里结束吧,我和老蒋明天就去公安局自首,不管最后怎么判,我们都愿意接受,求求你了,不要查了,别查了。”

吴吉此刻脑中也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这些天来不眠不休地追寻的真相到底是对还是错,他甚至有些期望自己可以愚笨一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发现那些细节,他不知道以后要用怎样面目去面对这个比自己亲人还要亲的大哥大嫂。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里间的卧室里传来,哭声中夹杂着嘶吼,伴随着哭声的还有不断变得沉重的撞击声。

吴吉不知道自己最终是怎么走出蒋春光的家门的,他离开时告诉老蒋夫妇:“后天就是国庆,明天我会在警局等到下班,明天过后,我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管你们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们。”

寒秋早至,夜风已经微微有了几分凉意,秋风吹落了一树又一树的枯叶,却吹不散吴吉心头那些带着尖刺疯狂生长的野草。救助中心的监控摄像头记录下了当晚发生的一切,因为没有人将救助中心当作事情的关联方,这个监控录像也没有成为刑侦目标,万幸的是,救助中心作为特殊机构,监控内容不会定期清空,而是会被作为档案保存下来。白杨当晚确实从救助中心离开前去劝导刘谟,但镜头前她因为担心刘谟的安危并没有来得及穿上雨衣就匆忙离开了救助中心,显然,监控摄像头拍摄到的那个穿着带有救助中心徽章雨衣的人并不是白杨。那天的雨确实太大了,刚刚结束高考在家的蒋悦因为担心妈妈,也赶到了救助中心,因为没有找到白杨,她拨通了白杨的电话,白杨告诉她自己的去向,蒋悦拿了一件救助中心的雨衣,匆匆赶到了凶案现场,这个过程中,恰巧被路边的监控摄像头拍到。那时候杀人狂何冲正骑在白杨的身上准备行凶,因为大雨的缘故,何冲没有发现蒋悦的靠近,趁着他解腰带放松警惕的工夫,蒋悦一脚踹在何冲的胸口,再之后的事情,就和白杨描述的没有区别了。

第二天,就在警局国庆放假的前一刻,蒋悦身穿警员礼服,独自一人走进了警局,她在中央大厅和在那里站了一整天的吴吉相遇,当她走到吴吉身侧时,停住了脚步,两人肩并肩,背对着站着。

“老大,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蒋悦的声音在吴吉身边响起。

吴吉抬起头,看着上方那块巨大的银色警徽,庄严道:“我们在警徽下发过誓,为了人民的重托和心中的信仰,我们一定会坚守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找出每一件案子的真相。”

“理想那么伟大,真的能实现吗?”

“实现理想的道路荆棘遍地,困难重重,也许会有挫折,甚至会遭遇失败,但我们奔向理想的信念不会改变,只要方向正确,我相信,理想终有实现的一天。”

“关于理想,我从未怀疑过,只是……有些舍不得。”

蒋悦摘下警帽,轻轻抚摸着那颗银色的徽章,眼睛里的温柔仿佛一个母亲在看自己最宝贝的孩子,最终,她站直了身子,重新将警帽戴好,对着前方郑重敬礼,眼泪和微笑一同招展,她迈步向前,步伐坚定有力,如同她此时心中坚如磐石的理想。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4,088评论 5 459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1,715评论 2 37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1,361评论 0 319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2,099评论 1 26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0,987评论 4 35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6,063评论 1 27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6,486评论 3 381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5,175评论 0 25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9,440评论 1 29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4,518评论 2 30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6,305评论 1 326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190评论 3 31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7,550评论 3 29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8,880评论 0 17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152评论 1 25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1,451评论 2 34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0,637评论 2 33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