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

中午的阳光倾泄而下,空气中充满着泥土的气息,闷热又干燥,小道两边的树上,蝉一声接一声拼命地叫着,似乎要挣脱出这个躯体,冲上天空。大路的一边是一座破旧的宿舍楼,牵牛花的藤蔓顺着墙壁,一层一层地往上长,碧绿的叶子,紫色的花在残旧的灰色楼面映衬下竟然显得有点好看。四周都安静一片,今天是周一,宿舍里面的员工都到厂那里上班去了。偶尔吹来的热风,把晾在过道上的衣服吹得轻轻地晃动。各种颜色在阳光下晃晃荡荡,就像彩色的波浪。

突然,宿舍楼响起了摔碗的声音,接着,一个粗犷不耐烦地男声在那里大骂:“你这个死婊子,是不是跟那个小王有一腿!你这个臭女人也敢给老子戴绿帽!”

随着话音刚落,就传来了女人的惨叫声,女人边哭边抱着自己的头。手臂、脸和大腿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淤痕。散乱的头发凌乱地披着,膝盖上因为摔倒的时候,跪在了破碎的玻璃上,上面还插了一些小玻璃,伤口上沾满了沙子,血顺着小腿,像一条红色的蜿蜒的蛇,流在地面上,周围泅湿一片。女人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嘴巴哀求着说着:“我没有,我没有……”

男人可能打累,他把桌子上放着的不锈钢杯子用力地摔在女人身上,站了起来,不解恨似得,临出门的时候还用力踢了一脚,才骂骂咧咧地走出去。

男人叫李腾,是厂里面的组长,被打的那个女人是他的老婆,叫小清,是厂里面的生产文员。两人是在厂里认识相爱结婚的。刚结婚的第一年,两人感情很好,都是牵着手上班牵着手下班的。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关系就从亲密无间到现在这样相看互厌呢?小清满脸麻木地想着,是从自己因为工作关系需要跟同事小王对接开始,还是从那个女人进来的时候开始呢?想到这里,小清呵呵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痛让她的笑容显得格外的怪异。房间里面一片混乱,小清坐在那里,空洞地看着窗户,外面的阳光照在摆在窗户的桌子上,微小的灰尘在阳光里面闪着金光。小清的思绪在那一颗一颗的灰尘中飘飘荡荡,仿佛失去活力一般。

不知道过去多久,小清扶着旁边的桌子站了起来,她用手胡乱抹了抹自己的沾满汗水和眼泪的头发,慢慢走到床边,拿了一张纸巾擦拭着膝盖上面的沙子和碎玻璃。止血的地方又开始慢慢地溢出血来。她继续发恨地大力擦着,突然想到什么事情似的,把纸巾揉成一团,狠狠地丢了出去,但纸巾只是软绵绵地落在不远处,嘲笑着她的无力。小清一下悲从心起,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走廊外面下班回来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蝉声慢慢地安静下去,热气也退了不少。阳光慢慢地一点一点往外抽出,只留下一点光亮。同个工厂的同事经过小清房门的时候,敲了一下门,问道:“小清,你没事吧?听李腾说你生病了,在休息,现在好点了吗?李腾让我跟你说他去给你买药了,让你忍着点,等一下就回来了。”

房间里面久久没有人回答,正当同事再想再敲一次门的时候,小清的话传了过来,“没事,只是有点发烧,过两天就好了。”

同事听到后就直接离开了。自己的生活也是遍地鸡毛,没有必要再去沾惹别人的生活。

小清像一条被甩在沙滩的鱼,失去生命般的身躯软软地贴着床上,她张阖着嘴巴,但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膝盖上的血已经停住了,但粘在衣服上面干掉的血迹,散发着腥臭。满是泪水和汗的头发潮湿并且像腌制已久而发臭的酸菜,小清面无表情地随手拿了一个夹子把头发夹了起来,走到了厨房开始做饭。

天愈发地黑了,这片地方接近郊区,宿舍楼对面就是一大片种满稻谷农耕地,白天阳光照射着的时候,黄的谷穗,绿的叶子,相互映衬着,别有一番趣味。到了晚上,还能时不时传来了癞蛤蟆的叫声和蟋蟀的声音,愈发显得空旷寂静。小清把饭做好,就自己坐着吃了起来,她知道李腾不到三更半夜是不会回家的。这样的夜晚她已经重复过一次又一次了,就像一场梦魇,不断重复,就会由担忧害怕变得麻木。

“叮铃铃”小清电话响了,是小清的妈妈打过来的。

“喂,小清,吃饭了吗?李腾说你生病了,怎么回事呀?”

听到这里,小清满心委屈一下倾泻而出,她泣不成声地哭着:“妈,是李腾打我。他……”小清承受不住地开始嚎啕大哭,话也没有办法说。

“怎么回事呀?两人不是好好的吗?怎么闹起来了呢?闺女,我打电话问问他怎么回事。”小清妈妈声音满是着急和心疼。

小清什么都没有说,只顾着自己把自己抱成一团,大声地哭了起来。

过了两天,小清就上班了,最近她请假次数太多,她都怕老板那边有意见了。她套了一件长袖挡住了手臂上残留的淤青。她叹了一口气,把挂在门上的布包拿了下来,就往楼下走。

早晨的阳光有些慵懒地照着,两边的树木并不受影响,依旧生机勃勃地发着墨绿色的光的。地上掉满了枯萎的牵牛花,紫色已经褪去,花朵顶端只剩下失去生机的褐色。相识的同事看见小清就迎了过来,打量一下小清,关心地问道:“小清你身体好点了吗?”小清胡乱地答应几句,就把话题往工作上面聊。

没多久就走到了公司的门口,同事说话的声音,让小清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她故作轻快地跟同事打着招呼,漫不经心地解释自己的缺席。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小王就走了过来,热情地说道:”小清,快点过来看看这个报表,还好你回来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弄了。”

小清看了一下周围,部分同事八卦而暧昧的地看了过来,小清想到什么似的,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轻声地说道:“你给我看一下,我这边处理一下吧。”说着接过报表,眼睛都没敢看小王一下就走进了办公室。

小清刚坐下来,坐在她旁边的同事,就把头探了过来,悄声地说:“小清,你不要跟小王走那么近,大家虽然表面没说什么,但是都在传……”

虽然同事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截断后面的内容是什么,小清不用猜都知道,她感到很气愤,对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她真想大声地大骂出来。还没有等她说什么,同事又开始接着说:“还好李腾比较大方,时刻在维护你,按时我感觉你还是不要跟那个小王关系那么近。”说完,还“啧啧”了两声。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跟小王关系近了?我们两个是贴在一起还是私底下干嘛了!”说到后面,小清眼睛都瞪大了,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同事像吓到似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过一会又觉得小清是因为恼羞成怒,继续婆口苦心地劝着:“我不是这个意思,毕竟我们是结婚了的女人了,还是避点嫌比较好。”说完了,没看小清任何反应就转了回去。

听到这里,小清内心一阵烦躁。窗外面的蝉又开始一阵阵的叫了起来,伴着车间里面机器“轰轰”的声音,这一切都让小清心里像堆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一般。这时候李腾走了进来,他先是轻柔地摸摸了小清的头发,然后温柔地说:“中午不用等我吃饭了,我中午要连班,你自己乖乖去吃饭吧。”

小清不说话,就抬起头定定看着他。他感到无趣一般,笑了一下就出去了。同事满眼羡慕的眼光投了过来,小清看不到一般,低着头,认真看起手里的报表。

到中午的时候的,同事都出去吃饭,小清没什么胃口,就坐在办公室里面。中午外面天气炎热一片,淡绿色的窗帘把阳光挡在外面,但光亮还是在窗帘上留着一片淡黄的光斑。小清走出了办公室,刚走出去。就可以看到李腾在跟一个女人在那里嬉笑打闹,甚至在互相喂食。两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脸了,看到是小清之后,两人都顿了一下,接着李腾一脸无所谓地继续开着那个女人的玩笑。那个女人先是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拿起自己的保温盒拿了过来,一脸笑容地跟小清说:“嫂子,吃饭了吗?这是我自己做的肉,你尝一下,李哥刚说还不错。”说道后面,都有点示威的语气。

小清听到这里,气得手都有点发抖,她大力地打翻了那个保温盒,不锈钢的保温盒摔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撞击声,里面的菜应声洒了出来,干净的地板上顿时狼藉一片,焦黄色的酱油、绿色的青菜、大小均匀肉片铺满这一片地板。

李腾大呵一声;“你在干什么!”边说着边抡起了手臂。

那个女人赶紧捉着了他的手,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李腾一脸不甘心地放下了手臂,但还是怒气冲冲地看着小清。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小清知道这个眼神足以让自己凌迟几百遍了。那个女人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边拿着扫把扫着,边说:“嫂子不小心打翻,没事,我也吃饱了。”刚说完,就有些同事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同事全部都诧异并且带着谴责地看着她。带着无辜表情的被害者永远都是被同情的一方,而受谴责的往往是那个捍卫自己权利的受害方。这个世界真的很可笑。

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女人旁边关切询问的同事。这方天地只剩下她自己一个看客,对面是一场虚伪的道德批判的戏。这时小王也走了过来,他低着头,边小心着地上的酱油,边询问:“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没有人回应他,他又朝着小清问了一句:“小清,怎么啦?是你的饭洒了?”

话才刚说完,李腾就挥起了手臂打了小王一拳。小王一下子被打蒙了,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腾第二拳又开始打了过来,小王挡了一下,接着两人开始互殴起来。人群先是害怕地散开,接着几个比较大胆的男人跑了过去,把两个人拉开了。两人的衣服都粘着未扫干净的米饭和酱油,脸上淤青一片。

刚拉开,小王大声骂了起来:“李腾,你他妈是有病吧。我问一句你就打我!”

“你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不知道有妇之夫不可沾吗?”李腾也不示弱地对骂着。

听到这里,全部人都看向了小清。小清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小王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是有病吗?我跟小清只是普通同事,我自己也有女朋友啊。”但这些话在大家心里更多是掩饰的心虚。人就是这样,永远相信自己相信的,事实什么的留给别的人去验证。

还没到上班,老板就听到了这件事。老板把小清、小王和李腾3个人叫了办公室了。他沉吟了一下,然后看着小清开口说:“小清,你看今年以来你身体也不是很好,要不你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再上班,这样李腾也比较安心,你说对不对?工资呢我这边会跟财务那边说好,该结清的结清,该补偿的也会少了你的。”这段话说是商量还不如说是决定。

小清满心委屈,说话都有些颤抖:“老板,我没有……我不能……”小清话都说不出来,哽咽起来。蓄满眼泪的眼睛,周围都是模糊一片。

老板只是抬了抬手,说道:“你看,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不管是对你们3个还是对于公司都是不好的影响。你现在出去叫财务进来一下,我这边交代一下。”接着又看向小王和李腾两人:“你们两个多大的人,还这样闹!下不为例!都出去吧!”

小清有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连怎么回到宿舍都不知道。没一会,她妈妈电话就打了过来:“小清,你怎么回事啊?怎么李腾说你跟别的同事暧昧被老板开除了?李腾这个小伙子不错,你怎么会犯这种糊涂呢?两人好好过日子啊……”

小清后面连她妈妈说了什么都听不到,她满心的委屈和愤恨急需找一个出口发泄出去,她拿起了手边的陶瓷杯想摔下去的时候,看到杯子上面的图案,顿时定住了,这是李腾送给她的一对情侣杯。小清一下想到了过去种种的温情,她又把杯子轻轻地放了回去。之前的情绪像泄了气得气球一般,消失在一声一声的蝉叫中。小清一下清明起来,既然事情闹成这样,大家好聚好散也是好的结局。

小清像忘记时间一般,安静地坐在床上,等着李腾回来。阳光慢慢地倾斜进来,然后又慢慢抽离出去,只剩下一片黑。外面的动物呼朋唤友的声音慢慢地响了起来,小清知道已经很晚了。小清走到了窗边,往下寻找着李腾的身影。夜空几颗星星点缀着,微凉的晚风带来了田里植物的清香。道路两边昏黄的灯光暗暗地照着,灯泡周围飞着一圈飞蛾,不知疲倦的展着翅膀,在地上形成星星点点的阴影。过一会,看到了李腾摇摇晃晃的身影往宿舍楼这边走来。小清松了一口气,重新走回房间里面,打开灯,坐在桌子旁边。不一会李腾就上来开门了,看到坐着的小清,有些惊讶,直接走去准备躺在床上睡觉。小清开口了:“李腾,我们离婚吧,这样拖着,对于我们两个都不好。”

听到这里,李腾一下坐了起来,他眼睛定定地看着,声音冷漠地说道:“你想得美!”

“我们这样拖着有什么意思?”小清继续说着。李腾走了过来,直接扬起手,打了小清一巴掌,嘴巴还骂着一堆脏话。小清硬挨了一巴掌后,脑中晕乎乎的,然后不支体力地晕了过去。李腾骂着发现小清没反应才知道她晕了过去,刚进跑到外面叫了同事一起帮忙送到了医院。

“女士,恭喜你怀孕了,后面你要小心一点,前面几个月再也不能随便磕碰到了。”医生的话像一记响雷,把小清轰得脑袋一片空白。李腾这时却眉开眼笑,跑了过来,高兴地说着:“太好了,老婆,我要当爸爸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跟孩子的。”小清盯着李腾开开合合的嘴巴,什么都听不到一般,一脸迷茫无措。

当天是怎么回去的小清都忘了,但从那天开始,李腾像变了个人似的,又恢复了谈恋爱时的照顾和体贴。小清内心安慰着自己,就这样过吧,这样也挺好的,既然他回到我身边了,之前就不要在意了。但这样的甜蜜没有维持有一个月。有一天李腾欢天喜地地跑了回来:“她也怀孕了,就比你小1个月。太好了!”

小清听到后,整个人像被水淋了一样,整个人都是冰冰凉凉的。她满眼恨意,嘴唇颤抖着:“你不是说我们两个人好好过吗?”

“你什么意思?那个也是我的小孩,这跟好好过有什么冲突?”李腾嘴边的笑容定住了,眼睛像毒蛇一样看着,似乎只要小清说出一句不顺从的话,就飞快冲上去,咬上致命一口。

小清叹了一口气,到这处境,小清也算看清这个男人的本性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要跟自己白头携老的打算,所有的浪漫都是小清自己臆想出来的,现在梦醒了,该走出来了。“我们离婚吧,这个小孩我们不要了。”

“你疯了吗?说什么狗屁话!”

“我认真的,这样的生活,我忍受不了了。”

李腾咬牙切齿地走了过来,威胁着问道:“你再说一遍!“

小清目光坚定地看着李腾,语气平稳安静:“我说,我们离婚吧!”

一说完李腾像疯了一样,拳头不要命似一拳又一拳打在小清的脸上、身上、头上。不一会小清下半身流出了一滩血,小清抱着自己的肚子,嚎叫了几声就晕了过去。

孩子没了,小清终身不孕,并落下了一堆后遗症。

最终两人还是离婚了,小清回到自己的家里养伤。虽然这件事警察都介入了,李腾接受了批评教育,但是回到家的小清还是受到别人的指指点点,无非都是因为小清跟别人暧昧不清导致离婚,甚至有些人质疑其小清流产的小孩是别的男人的,才导致李腾动手的。这个世界定律似乎就是女人有罪论,批评女人是主控地位的男人,更多的则是女人,事不关己又站在冷漠的高处批判着。可笑可笑。

刚离婚不到1个月,李腾重新结婚了,新娘就是那个怀着她孩子的女人。当女人穿着婚纱大肚子站在那里的时候,曾经那些指责过小清的人才意识到真正做错事的人是谁了,他们重新满心愤懑地指责起李腾来,甚至有些同事还打电话给小清,让小清过来指责这一对狗男女。他们指责的语气就像当时指责小清一样,同样高高在上,却满不在乎自己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小清什么都没有说,听到这样的电话,就“嗯嗯”地敷衍几句就过去了。但小清知道有些东西永远都过不去了。小清看着窗外,外面的阳光照在窗边的植物上面,这个夏天还没有过去,蝉还在不间歇地叫着,生活还在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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