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

甘地想,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了。

他出生在一个荒远偏僻的山地部落里,鬼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周围都是杂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黄沙飞扬,周遭的事物都被淹没,沙粒刺挠着他们,钻进他们的眼睛甚至鼻孔。周而复始,年年这样,不知由头。

东北方向处有一大片树林,生长着可口的果子,他和伙伴们经常到那里去采摘,不过有时也很让人烦恼,很多伙伴们吃了这里的果子,就昏倒在地,永远也叫不醒他们。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那些伙伴,面容还依旧清晰,他有点儿想他们。

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己又是怎样来到世间,从出生一直活到现在,大部分的记忆也模糊了。他平常的生活就是找找吃的,有时和野兽斗场架,要不就是和部落的其他人学一些活技,比如打火和磨石——从木枝上有烟升起,到火苗熊熊旺盛,从粗糙丑陋的石块,变成喜爱的装饰挂在胸前。每天的生活就是这样,飘飘荡荡,似乎一切都有,但又感觉少了点什么。直到出现了翻天覆地变化的那天——他正在和别人争夺一只兔子,本来就是他率先抓到的,却被部落的其他人偷偷抢去。他们扭扯在铺满黄沙的土地上,拳头落在肉上的声音一阵一阵,为了一只兔子,以命相搏这种事太常见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理睬,可他还不想被打死。幸运的是有人出面阻止了他们,那个人穿着奇怪,略带责备地看着他俩,又从后面掏出两包东西给他们,是香喷喷的熟肉!甘地悄悄瞄着那个男人,他好像正和同伴们商量什么,一言一行,和部落的人们完全不同,也是在那一刻,他才发觉有了点什么,弥补了空缺。


渐渐地,他们有了能蔽体的衣物,不再需要树叶和杂草;

他们有了能居住的房屋,可以通风和御寒;

他们有了很多好吃的形式各异的食物,各种用来省力的工具……

尽管他不知道这些怎样而来,尽管他非常想知道。

后来他管那个男人叫陈先生,他和他的同伴都是一群穿着整齐统一的怪人,和部落的人们有着不同的肤色,说着陌生的语言,却带来了特别多他们从未想过从未见过的东西。

陈先生用部落里的语言来告诉他,他们是来修建水坝的。

水坝?那是什么!

陈先生说,有了它,你们就可以更方便地用水,不用担心有时会没有水喝,有时水又多的漫过膝盖。

甘地第一次见到陈先生时,他在给部落的每个人分馒头,白白的,饱满又圆润,那是从未吃过的人间美味。当时他怯怯地看向陈先生,把手小心翼翼地靠近馒头,要去拿又担心是幻象,这太不可思议了!最后,还是陈先生对他笑了一下,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将馒头放到他的手里。

他就这样呆愣地盯着馒头,有种陌生的力量涌出眼眶,那是对新生事物的探究,是对这些“外来之神”的强烈崇拜。

刚开始,他总记不住陈先生的名字,也是陈先生非常耐心地教他,他才有了个模糊的概念。

陈先生来自大海的另一边,却过着和他们完全相反的生活。他们可以回放影像,可以存留声音,可以坐在怪家伙身上飞奔很久,甚至没有翅膀也可以空中翱翔,那里的人有一套自己生活的方式,他们见面会用特殊的动作打招呼,会用自己的想法创造新的东西。这些关于陈先生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神秘的、向往的,好像一扇禁忌之门,引诱着他走向某条道路,去打开那扇门。

如果可以的话,他可不可以认为陈先生就是带给他们希望的神祗,是他们信仰的神,或者,就是他们的信仰!

陈先生给他讲过好多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他们祖先的生活像自己的部落一样,吃饭都要看老天心情的好坏。后来,为了在艰难的夹缝中求得一丝喘息,为了按照自己的理想生存,他们不断地发现,不断地尝试,不断地探索,从群居到族落,从地域到小国,从禁锢到民主,几千年的光阴,他们都坚持找寻着一条道路,让这个世界稍微有点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甘地不解,却又仿佛抓住了光点。

因为智慧与文明。

什么是文明?

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我们拥有的一切所蕴含的力量。

甘地深深地记下了这句话,虽然他并不怎么懂这句话。

那么我们会有文明吗?

陈先生坚定地对他点了点头。万物的发展不离常道,人类在进步,智慧终会闪光。

甘地很开心,他发现自己也可以成为陈先生一样的人。

洁净的星空下,两双眼睛澄澈而宁静。


后来,货物运输的途中有巨浪来袭,损失严重,空缺暂时得不到补给,两个月的时间,部落失去了食物来源,好久、好长一段时间,部落的族人都太饿了,果子填满不了肚子,抓不到动物没有肉吃,他们的眼睛渐渐出现绝望的色彩,直至癫狂。那些新事物所带来的美好,也被抛之脑后,何况时间太短,根本不足以动摇那些根深蒂固的劣性。

陈先生来找甘地。

他还不清楚,这个部落之所以能在艰苦的环境存活,是因为他们太了解“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为了存活下去,他们可以扑向自己的同伴,咬住对方的脖颈,任鲜血横流,刺激自己的嗅觉,变得更加凶猛。

族人们看向陈先生的眼睛里闪着幽光,一哄而上,有着不需言语的默契。

陈先生的四肢被撕裂,头颅沾满沙土滚向远方,狰狞的叫声最终消失于旷野。

甘地瞪着眼睛,望着同伴们啃食陈先生的骨肉,他嗫嚅了下嘴,不去理会同伴的召唤。是的,他的血液中也有一股疯狂在滋长,叫嚣着,去打开最原始的欲望。但他在克制着,他又想到了陈先生所说的文明,他们会拥有文明吗?

陈先生是他们信仰的神。

但他们也实在太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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