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初二之前是住在一栋以老人为主的楼房里,邻里邻居都是奶奶爷爷辈就认识的,二楼有一位奶奶,当时大概70多岁,还精神矍铄,头发花白,但吐字清晰,上下楼自如,她一直喜欢我因为有次她在家吃面条卡住了嗓子眼自己没办法的时候,我帮她叫了她女儿过来迅速带她去了医院,她一直给邻居夸奖我救了她的命。自从我搬家上大学以后,我奶奶代替我住了进来,大部分年轻的都搬出去了,于是这栋楼彻底成了“老人楼”,那些在楼下聊天逗趣的爷爷奶奶越来越少,花圈去了来,来了去,只剩下几个年轻的偶尔还能帮扶着。
之前二楼那位奶奶的两层门一直都是关着的,我去看我奶奶的时候路过也没特意的敲过,直到今天。她家外面的铁门锁着,木门敞着,花白的头发整洁的衣服,一个小小老太太侧坐在门口对着一边,小声地喊着“梅啊,梅啊,你在哪呢?”
我打了个招呼“宋奶奶好啊”
她没理我,依旧在喊着那个梅,屋里并没有人,小小老人执拗的冲着一边喊着那个“梅啊”
我又大喊了一声“宋奶奶好”,约莫着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小小老人把头转过来冲着我,原来她竟是已经看不见了,双眼紧闭着,已经没有肉只剩下皮肉紧贴在骨头上的手摸索着门框,“谁啊!”小小老太声音还是很洪亮
“我啊,甜甜啊”
“谁?你来干么啊?”
“我来看看你啊”
“来看看我?好孩子,你几楼的啊?”
“我原来是五楼的”
“哦,五楼的。你姓什么啊?”
“我姓郑”
“陈?”
“郑啊”
“龚?”
“宋奶奶,我姓郑啊,五楼的那个啊”
“五楼的,姓郑?俺知不道了。孩子,你好好的啊,等过几天我就上去看你。”
她哪还能看我啊,她都已经记不得我是谁了,但她还是想着让这个来看她的孩子身体好好的,在她还神志清醒的那几年,每次看到我奶奶的时候总是念叨着甜甜怎么样了,而我竟是瞎了聋了没有一次想着登门拜访看她,只想着我跟她非亲非故,没有什么义务去专门看望一个老人。其实从她问我姓什么开始我就已经哭了,只是老人听不出来罢了,普通楼房的隔音并不好,邻里邻居的都听到我哭了,起先是小声地哭泣,对话越多,我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不知道在哭什么,哭她竟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原来一个很精神的人一下子神志不清,还是哭她已经忘了经常去她家串门的话痨小女孩,我只是一个劲的哭,然后她女儿回来了,看到我在她家门口哭的那么厉害先是吃惊
“这是甜甜吗?”
“阿姨,宋奶奶她……”我也之顾得上哭,却也解释不出来为什么
“年纪大了就这样了”
“宋奶奶她…她已经忘了我了”一个提着菜上楼的爷爷停在了二楼拐角,听到我这么说叹了口气
“她现在已经连我都忘了……”阿姨说这话脸上平淡,好像没有任何悲伤的样子
“我…我,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的”
“没事,你来我家坐坐吧?”
“不用了,我来看我奶奶”
我没办法再控制我自己,况且我没办法再进一步去面对已经那样的小小老人,我走开了。在四楼的楼梯间,又悄悄地哭了一会,而那个爷爷也是躲在三楼,没敢再走上来。
我和你终将共赴死亡,屏幕对面的你无论是如我一样到了二十不悔年龄,还是四十不惑之年,我们都将走向死亡,区别在于,病死老死意外死,以及是你在那个神秘地方等我,还是我等你。
现在的我已经平静了,我在思考我当时为什么会失控。
我奶奶自从两年前身体也开始不好了,腿脚不方便,三高,掉牙,记忆力差,各种问题接踵而至,她说有时候自己都烦自己这样,今天来找我奶奶也是因为她突然左腿不听使唤,走不动了。也就是说我对于人会老,会死早就已经有所接受,有所预见了,我对于自己的奶奶,看到她衰老的时候我都是漠然接受,为什么对一个五年多没见过的老人会迸发出如此巨大的感情?
不知道大家看过苏力先生的《我和你都深深嵌在这个世界之中——从戴安娜之死说起》,其中对于为什么社会群体会将戴安娜之死归罪于媒体而非过度饮酒后驾车的司机,超高速的行车以及未系安全带的戴安娜,一方面,使戴安娜的死亡更为无辜,人们看着戴安娜,一位青春,美丽的平民少女成为高贵的英国王室公主,成为两个可爱孩子的母亲,再成为一名具有正面形象的公众人物,戴安娜身上集社会群体的万千憧憬与梦想,是一个被塑造的完美的人物,然后又看着她夫妻反目,感情不忠,年老色衰。这不仅是一名女子的生命过程,而是以众人梦想与憧憬的现实毁灭,所以,当这种梦想与憧憬真正的消灭时,大众倾向于谴责他人,而非梦想与憧憬她本身。另一方面,人们悲伤的不是戴安娜之死,而是为梦想与憧憬毁灭痛苦,其实并不是有意的,而是潜意识的,不然同样是死亡,为什么更为无辜的多迪却没有收到这么多眼泪。
之所以提起这篇文章是我想到,我当时会不会哭的不是这个小小老人呢?我哭的会不会是对于人的生命,从健康突然到衰老的这么一种转折呢?不然为什么我奶奶身体一点点衰老的时候我却没有丝毫动容呢,这位小小老人在我印象中一直是健壮的,邻里邻居老人的榜样。我不为死亡悲伤,我不为衰老痛苦,我怕的是一种从正常突然到异常的状态,如果健康被当作正常,衰老被当作异常,毕竟大部分人都不欢迎衰老,不希望平淡生活产生波折。那么是不是进一步说明了,我悲伤的是对于自己生命中的未知呢?我希望的是一个我能够掌握的,我认知的生活,现在一位老人,从我认知中健康正常的突然衰老不正常了,她从我的掌控中脱离出去自己悄悄变化了,我害怕了。再进一步,我真的是在哭吗,不对我只是在发泄,眼泪只是其中最直接,最方便的一种,到了最后阿姨不是悄悄给邻居说我懂事善良吗?哭完以后我不也是轻松了一些吗?我是真的在为别人悲伤还是最后利益只是为了自己。
扯远了,苏力先生的那篇文章重点是在由戴安娜之死去讨论隐私权的事情,而我却在一点点挖掘我崩溃背后的阴暗,那么说,如果我写这篇文章也只是为了博取同情吸引更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