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屏幕上跳出这几行字。毫无预兆。他惊呆了。

清冷的初秋，轨道旁的树木、建筑飞速地往后退去，他只恨不得这班车可以飞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体会这种焦急与欣喜。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关心。相隔不远的城市，他却觉得短短两个小时如此漫长，煎熬。

紧锣密鼓工作一周的疲惫还未完全散去，她紧了紧身上的风衣，跺着脚，等待即将到来的他。这是她生长的城市，无数次她从这里出发，到达想去或者不得不去的地方。她看着车站教堂样式精致的尖顶发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是热恋中的甜蜜和幸福吗？从未体会这样滋味的她也说不清楚。冷风只让她清晰地希望这样的等待能快点结束。

他们认识已经三年多了。当太阳跃过海平面，染红了周边云彩，照亮了操场和小花园的时候，他们走在这个校园不同的路上，上课，吃饭，闲逛。海为这里的爱情平添了许多浪漫，而他们似乎不在其列。他眼中的世界是灰色的。无聊的课上，老师讲的八卦多过正经知识。他在睡梦中忽略了这些时间，在深夜的游戏和灵感记录中把空缺的意义补上。他从未见过第一缕阳光洒在海面上的绚烂。从中午开始的一天难免带着几缕昏昏沉沉。他害怕看到图书馆，似乎这里整齐的图书，和同学认真学习的场景快要把他吞噬。也许只是他不属于这里。他很少绕到离海边很近的校门。几乎没有同学与他同进同出。他并不愚笨，勤奋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与文字和思考有关的一切。哪个学校还没有几个诗社文学会呢？可谁知道他们在里面都做了些什么。

汇率，模型，跨国公司，国际形势。世界也许是有了知识才多了这么金钱？乐趣，痛苦。可是人的生活总是离不开这些俗气的符号。多少人疲于奔命把户头里数字位数不断增加，带给他无限的底气，信心，或者优越感。她认真地学习着获得这些符号的技能，尽管她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就可以像书本上那样洞明市场甚至拯救世界。当这些符号让她觉得无聊的时候，她会到沙滩上发会儿呆。看着海浪推过来退回去，听着哗啦，哗啦的海浪声，在这一刻忘记自己需要赚钱，需要生存，只是静静地和自己相处一会儿。空闲的时候，她排开自己落了灰的画板，反复调色，却很难模仿出真实的天空。她觉得诗人靠文字就可以让人看到这样的画面了，心生崇敬。会写诗，会对世界破口大骂和无限赞美的他，在木讷呆板的人群中，是带着她欣赏的那种灵气的。或许她也有这样的灵气，但亮度和吸引力不够多到让他发现。她问大海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大海哗啦哗啦的声音，让她犹豫不决。星星爬上天空，海上只剩了远处的点点灯火。静谧的世界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她委婉地，无意地，有意地，直白地表达着自己。还是没有让他看到自己喜爱的那片海。

哪有那么多的恰好，恰好不的事情才是常态。吸引他的灵气如同他诗中的意境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又如同他的词一样苦涩。老师说，写词写的好的人啊，总是境遇不大好。他默默地点了点头，熟悉的哥们也转过来对他狡黠一笑。他小心翼翼地在细微之处表达着自己的关心和温柔，还是穿不透那一层柔软的墙。他关注的她没有给出回应。没有明显的疼痛，只留下无尽的无奈。直到他承认自己真的没有希望，无边无际的绝望覆盖了他的心海。

她望着他，他追着她，虽然生活在彼此的视线中，却像旋转木马一样没有交集。在他们都已经离开那片海的之后的某天，当心情如同沉淀过的石灰水一样，变得清澈的时候，她重新联系到了他。淡淡的问候，轻柔的关心，在他的心里点起了一盏灯，因为从来没有人曾对他表达过这样的情感。同样的时间的深情守望，他给了没能被打动的另一个她。事情变得透亮，一切变得简单。他不想辜负她，于是和她说起他曾经，也许现在依旧喜欢着的那个她。她安静地聆听着，竟有些小小的欣喜。他从未和她说过这么多。似乎是毫无缘由的开心啊，依旧没有交集，距离却仿佛近了许多。从旅行的疲惫中休整过来的他答应了她的见面提议。夏天的海边凉爽宜人，虽然说不上浪漫，但也足够让他暂时忘记无尽的烦恼。就像普通的朋友一样，见面，吃饭，聊天，说再见。

她开始了只有周末能够自由支配的日子，他到了另一个校园，继续做他的梦。他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有一个记挂的人是幸福的，至少觉得心有个可以安置的地方而不必飘忽于纷繁的世界，随之而来的快乐或痛苦，也只有照单全收。你有情她无意，也是常有之事。“不如我们在一起试试看吧，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在他们重新联系了一个月之后，她鼓起勇气发出了这条消息。在旅行归来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某一瞬间，他也曾晃过一个念头：我们会不会有可能？被伤害得千疮百孔时，一个微笑都足够温暖，更何况这样的温暖来自于默默关注自己几年的她呢。和她在一起时，他自在无拘束，他不知道这可不可以成为他们在一起的充分条件。但他给出的答案，是好的。

他没有谈过恋爱，曾经无数的关心和情诗都是独角戏。他学着去爱护她。尽管不在同一个城市，尽管她上班，他上学。他问她冷不冷，饿不饿。她说她有客户，一会儿聊。她和各种人周旋了一天回家吃完饭的时候，他本应该在看书，吃饭，和狐朋狗友们聊天，为了配合她的时间，他改变了原来的习惯。在她忙着工作的时候，他会发消息说想她了。她看到也许会开心吧。她却说你们上学的不懂工作的辛酸。他想和她聊萨特的戏剧，这是他今天看到的最精彩的部分，可是她不懂，累了一天之后也不想去懂。他知道工作的杂乱与繁琐，事实是他帮不上忙也改变不了什么。两颗心放在一起，无法走进彼此的世界。可是时间会改变的，会越来越了解的，在一起总归是有磨合期的。他这样相信着。空闲的周末他就去找她，见面，吃饭，聊天，牵手，说再见。他拍下了湛蓝天空下车站精致的尖顶，存在手机里，也在动态里和朋友们分享。这样的旅程带着他从未体会过的“恋爱的感觉”，代表着终于有这么一个人走进你的生活。他在她的城市，看过她的中学，听她讲她的故事，后来也见过她的朋友。他又带着这些回忆返程，想到他们在一起的回忆会一点点累积，共同度过的时光就是他们在一起的见证。

在一起从来不是女生的所有要求。她的心里总是有一道过不去的坎。有时开玩笑，有时严肃，她总喜欢提到他喜欢过的她。你现在还会想起她吗？她重要还是我重要？他漂亮还是我漂亮？我不懂的这些书她是不是都看过？他不知道这些重复且不定期出现的问题到底需要证明出一个怎样的结论才算合格。毕竟在他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他都已坦诚。他想要从曾经里走出来，至于要不要忘记，他也说不准。这样无端的问题让他觉得烦躁，甚至生气。她也生气啊，于是就干脆拒回他的消息。看不见摸不着的异地恋，矛盾也许没有天天见面的多，真要有矛盾就好像死结一样，费好大的力还不知道能不能解不解得。他道歉，用尽千方百计哄她，在她终于回复的一刻觉得如释重负，学着以后避开这样的雷区。他和哥们说谈恋爱好累啊，女生要的是实话，可实话远不如套路让她开心。哥们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然后先干为敬。和世界上正在进行的很多恋爱一样，他们的关系虽有些小波澜却也还算平稳。刚刚开始的关系也谈不上什么至死不渝或是天长地久。聊聊每天的日常，谈谈未来的向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恋爱。直到他收到那条分手短信。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哪里做错了我可以改。”她也没有给出什么清晰的答案，却对自己的决定十分坚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的事，一个人要结束也只能这样。无尽的失落涌上心头，他以为终于可以离恋爱的感觉近一点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谁都没有错。又一次的幻灭感袭来，快要把他淹没。难道这就叫做注定孤独？深秋的海边冷清了许多，沙滩上没有了密密麻麻的游客。海风吹来不再让人觉得惬意，而是寒冷。等待她的还是毫无新鲜感的符号和客户。此刻她只想这样散步，放空。

大概她爱过了，而他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