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的春夏之交,六名女知青,像花蝴蝶一样,落在了我们这方十地上。
她们来自不远的区镇,是公社五七干事领来的。
我大队党支部书记,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他指派我接待她们。
我是支部内最年轻的一员,这年三十岁,高中文化,职务:支部委员、付主任。
我和她们代沟不深,文化接近,都是学生出身,因此,双方見面有天然的亲切感。这就给工作开了个方便之门,她们不惧我威严,我也不嫌她们幼稚。
支部决定,将她们安置在大王庄第一生产队,队长是老党员,女孩子比男孩子多一样保护,老书记这样安排是用了心的。
次日上午,我同赵文书一道,去开她们的第一次会议,落实正、付祖长。
五七干事临走前,交待我,这六人当中,一名高中生,五名初中生,组长给这名高中生当。她叫李一萍,这年二十岁。五名初中生中,名叫伍琼的人,在校时是团干,这年十八岁,任付组长。五七干事说过就走了,没招呼我是直接任命,还是提候选人选举。
我那时年轻气盛,比较天真,这样想的:民主一下,于今后开展工作有利。于是,开场白后,就提出了两名候选人名字,让她们发表一下意見。我愿望她们会一致通过,哪知道尴尬出现了,竟无一人出声。
自从当干部以来,我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下不了台。我大脑快速运转,首先想到的是:怪不得老支书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了我,原来他早料到这群女孩子是难管的主。当然了,老支书也不是有意为难我,他是信任我,过去的学生,管现在的学生,顺理成章。紧接着,我就思维着应该要知难而上,不辜负老支书的托咐。
于是乎,一惯自负的我,脑洞大开,闪电般调动一切已知和未知的经验,拚凑华丽的而且朗朗上口的词汇,将政治形势,个人理想,现实状况,融汇贯通,一口气喷完我的演说。也不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了,果断宣布:李一萍任组长,伍琼任付组长。
紧接着,我观看反应如何,还是集体沉默,不过,沉默的内含肯定不一样,正、付组长会窃喜,那四位不知想法如何。
此时,我也不管什么如何复如何,我觉得我胜利了,我说;大家不说话,等于默认,散会。
出了知青寄宿点,赵文书夸赞我,他说他第一次听到如此的演讲,他说他领教了。
后来有人传出,她们当时不出声的缘故,那时她们不在考虑个人得失,她们是在欣赏我的讲话,她们万万没想到,农村土包子还有这样的人才,比她们的老师还会讲,她们惊呆了,呆若木鸡。
就这一次主观武断的讲话,奠定了我以后工作的顺利,她们对我十分尊重,工作关系成了零距离。
正当我踌躇满志,认为我在知青会上的讲话,是得意之作时,有人找我麻烦来了,校方初中部来了位领导和我交涉,说伍琼在校是团干,下放前就定为插队组长,说李一萍父亲在解放前,是旧政权的办事员,政治上不纯洁,他代表校方的意見,要我
更改决定。
原来五七干事的意見,是区镇知青办的决定,与校方意見相左,道理很明确,知青办的意見是通盘考虑的。
来人很自负,比我还自负,他夸夸其谈一大堆,想用校领导的身份,和政治挂帅的气势,逼迫我改弦更张。
他想错了,我觉得他没我水平高,他连东南西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组织原则都不懂。知青办是区党委下设的,下放知青的专职机构,校方能僭越知青办的权限?
再说,有成份而不唯成份论的说法,已流传多少年了,还抓成份论不放?拿现实生活来讲,年长的领导年小的有什么不妥?
纵上所述,校领导是说服不了我的,一级管一级是正理,我只能听五七干事的。
经校领导这么一搅和,给我的工作造成了压力,知青小组闹矛盾了。李一萍孤掌难鸣,那四位初中生只听付组长的,不听正组长的,甚至闹到不答李一萍讲话。
通过一段时间考察,我发现了转机,闹,就是那四位在闹,伍琼不在闹,她很随和,她与李一萍相处和谐,这就缓和了矛盾的危害性,也使我初步对伍琼有好印象。
李一萍觉得自己有职无权,也就不再纠缠这些矛盾了,不去作些和解方面的无用功,全身心投入到和社员群众打成一片的劳动中去。村里的文娱活动,她也主动地去参加,并将在校演过的节目教给他们。社员群众对她另眼相看,爱称她为大李。(小组内另有一名姓李的姑娘,比她小两岁。)
一年后,招工指标分给星明大队一名,为这事,星明大队产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风波。我审视了一年来,插队女知青的表现,大李表现突出,在支委会上,我提议让大李走,付支书提出让小王走。付支书说不出让小王走的理由,只是他的职务压我一筹,我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主,坚决不同意他的提名,也不能同意,若按他的提议作决定,我以后的工作就做不下去了。
据社员反映,小王经常去付支书家玩,还说小王的父亲是百货公司的干部,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就不得而知了。
老支书見这事落实不下来,从表情上看,他是支持我的,但为了班子的团结,他也不好否定付支书的意見,甚是为难。我开始施展我的工作艺术了,提出抛石头的办法,也就是将决定权交给社员群众,由插队小组所在的生产队,社员投票选举的办法来确定,不提名,无纪名投票,老支书同意,付支书也只得服从。
选举结果,大李以压倒性多数获胜。
大李去公社办上调手续去了,小王的妈妈来到付支书家,闹了个翻江倒海,骂了无数声大骗子。她没有到老支书家去闹,我等着她来我家闹,所幸,我等来的是风平浪静。
这以后,我联想到伍琼,伍琼有位姐姐,住在我大姐家后面的不远处,她在我大姐家面临的街道上,摆卖茶叶摊子,来回从我大姐家巷道里走。有次我上街办事,在大姐家稍待一时,大姐指着她对我说,她有个妹妹下放在你们那儿。正好说这话时,被她听見了,她便笑呵呵地和我说,小妹在你们那儿,承蒙多加关照,我没有什么好的说词,随口应道:好的好的,会关照的。
这次招工,伍琼及她的家人,没有插手干扰,论竞争,她是有点优势的,但她们很平静,与小王家形成极大的反差,这就让我对伍琼有了进一步的好印象。由此及彼,我想到当初校领导的做法是有点道理的。
我认为我办事没有偏差,论职务,李一萍正,她是付;论年龄,李一萍长两岁,先走一步符合人之常情;李一萍能坚持下田劳动,她吃不了这苦;让李一萍走无可厚非。
下一步,当然我要考虑伍琼了,我等机会的到来,就在这以后不久,上面提出加强共青团建设,需增设一名女性团支部付书记。支委会上,我提名伍琼,没人反对,老支书点头落实。
伍琼走马上任就有了工作,公社下达通知,要各大队去一名青年干部,参加公社举办的文化宣传工作会议,我是分管青年、文化工作的支委干部,理应我去参会,我考虑给伍琼一次抛头露面的机会,就让她去参加会议。谁料我的举措,得到了公社文化站和五七干事的好评,说我开了大胆使用下放知青的先河。这话是伍琼向我汇报时说的,她还说,五七干事私下里对她说:你们主任对你不错,信任你,你要好好干。
有了这件事后,我就将公社方面的认知,当作伍琼进步的行动指南。我考虑,一个人要进步,就要做好实际工作,做好工作就要有展示的平台。让她和李一萍一样,到田间艰苦劳动不现实,于是乎,我想到业余文艺宣传队。现时的文艺宣传已经化整为零,分布在各个村庄,但归大队统一领导,我原本是宣传队的创始人,此时还在经常和他们联系。大队有时需要集中演出,都是我安排,现在这一联络任务,我就交给了伍琼。
本想让伍琼作为一名演员参加排练,可是她不会唱不会跳,我退而求其次,让她当报幕员。
有次,全区在我大队,召开一打三反万人大会,会后要演戏。我事先结合当前形势,写了一篇有份量的长篇开幕词,有意设置男女对讲的形式,像新闻联播广播员一样,由我和伍琼担任。
化妆后的伍琼,给人以耳目一新,她个条较高,不胖不瘦,和我搭档,匀称和谐,不了解情况的人,把她认作主角。
我已经多年没登台演出了,这一次算是焕发青春,重拾过去的辉煌,像这样男女搭档致开幕词,以往没搞过。原因是宣传队内女生普遍文化低,更不会普通话,开幕词写深了,女生讲不出味来,写浅了,我也不愿展示,更不想让观众误认为宣传队无文人,写不出好文章。所以,只报节目,不致开幕词。
宣传队初创时,报节目是我自己,随着年龄的增大,换成了有小学毕业程度的女生。这次有了伍琼这样的角色,便园了我搞个高质量开幕词的梦。
伍琼也自信了许多,她为能融入农村工作而感到自豪,她也深知,我是她在进步道路上的直接提携人。
某天,公社文化站站长,来我大队接洽工作,站长的前身也是下放知青,所以他直接找到伍琼。那时的风气,上面来人是要留吃饭的,伍琼家在大镇,插队在农村,小组的伙食,吃上顿愁下顿,穷的叮当响,要说招待人,那简直是异想天开,她除找我没有第二条办法。
她领着站长到我家,一介绍,我明白了,当务之急是伙食招待,文化站的单线接洽是够不上大队招待的,我立即行动,叫妻子宰了一只半大的鸭子,凑合鸡蛋、蔬菜,应付了这场接待,她俩临出门时,感谢之余,伍琼激动的说错了话,我和妻子送她们走,她说:你们在家吧,我们慢慢走了。这慢慢走,是主人说的话,她说反了。
原团支部书记,当代课教师后,不久便推荐到黄麓师范培训,伍琼由付转正。那时的各大队团支书都先后入了党,伍琼也不例外,加入了中共党组织,我是她入党介绍人。
随后,公社因工作需要,调我去公社任文书。伍琼每当去公社开会时,都要从办公室过,探望一下老上司的我。
七年的知青生活终於结束了,二O二四年的四月份,当年一男一女的知青组成员们,相约聚会在他们的第二故乡:星明大队(现改为行政村,)看望了老领导,并邀请了现任干部,在一起聚了餐,照了像。
老支书早已去世,原付支书和我已是耄耋之年,她(他)们尊重我俩,搬来两张椅子,让我俩坐下,女同志站我俩后面,男同志站女同志后面。
数日后,我收到一张大幅彩照片,我这才发觉,我身后的左边是李一萍,右边是伍琼,伍琼的右边是小王。照片的顶端,一排赫然大字:星明村下放知青五十年再聚首。
又及:我们初見面时,李一萍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我握了她的手;伍琼奔向我,热烈地拥抱我,我感到太突然,有点不适应,这是舞台上的画面;小王向我笑了笑,点了点头,我感觉到她的态度是真诚的,因为在她临走前,我向她赔了不是,她说:不怪你,你是对的。
私下里,伍琼问了我一个尖锐的问题,她问我,当年我们处的那样密切,你为什么能做到守身如玉?我笑而不答,我认为这也太开放了吧。她说她好奇,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并说,而今我们孙子都大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被她追急了,不说不行,我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若非要说出个原由来,那只有两字: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