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彼岸荼靡
昨天写了婆婆，今天写写我妈。
我妈绝对是奉献型人格。
古代女子三从四德，即使生在现代，她也做到了。
我妈生于50年代末，外婆生了四个男孩子之后才生了我妈，我外公开心得不得了，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但是那时候的“宠爱”，也仅限于平时不怎么骂她，毕竟家里八个孩子要养。
外公外婆虽然过得拮据，但是很重视孩子读书，我大舅就是60年代初的大学生，貌似当年读大学不用学费的，家里卖了一只猪，给他当生活费。
我妈从小读书成绩好，我听一些长辈说过，高中的时候，老师讲错题都要她来指正。很可惜，遇上了WG，她根本没有机会考大学，但是也算幸运，高中一毕业，就被村里的校长请去当老师了。此后的37年，都是在教坛上度过的。
我妈另一个厉害的地方还在于她心灵手巧，善于做女红，我们老家那边盛极一时的“抽纱”（勾花），她从小就开始做这门绝活，读书的学费几乎都是自己赚到的。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我妈每天下班回家，批改作业，做饭洗碗洗衣服，家务事做好之后，就是拿起钩针，不停地在勾花，直至深夜。
她没有节假日可言，除了上课和睡觉休息的时间，她都是在做这个“兼职”，目的很简单就是帮补家用。
2
因为结婚后，我爸根本没帮她分担家庭责任。
我妈性格比较内向文静，不喜欢表达，朋友也少。到了23岁的年纪，我第四个舅舅已经结婚了。所以我外婆有点着急，要给我妈找个对象。
我爸比我妈小1岁，是媒人介绍的。虽然不是同村，但是彼此的长辈认识，我妈的爷爷一听到我爸爷爷的名字，就说他们家的人为人还不错，品德端正，这门亲事很快就成了。我爸当年是“伺外祖”：我曾祖母的外家全部去了泰国，留下一个大房子，这个房子给了我爸，虽然离得我奶奶和伯伯们比较远，但是反倒离我外婆家比较近。我外婆说，因为我妈性格老实忠厚，她觉得和几个妯娌分开住也好，不用处理太复杂的关系。
我和我弟都是我外婆带大的，每天我妈去上课之前先把我们送到外婆家，下课了再把我们接回来。既是职场女性，又是家庭主妇，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我爸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上面有三个哥哥，从小爷爷奶奶宠着，养成好逸恶劳、及时行乐的习惯。偶尔做点小生意，但是赚到钱之后，就会加倍花掉的那种。他从来不会给我妈家用，最多就是买点喜欢吃的东西或者给孩子买玩具之类的，所以小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我爸对我比我妈好，因为我妈都不轻易给我买零食和玩具。
我爸大部分的时间，都没有一份固定的工作，而且好赌。因为这一点，我懂事之后没少生气。
后来我才知道，我和弟弟上学的花费、和亲戚之间的人情往来，还有家里的基本开销，都是我妈在负责。而且，她似乎毫无怨言。
我记得小时候我问过我妈，为什么别人都有陪嫁的首饰，你却没有？
我妈说，本来有一对银耳环的，但是被你爸赌输了拿去卖了。
我还记得当时的感受，真的好气愤。
还有一次，我们家吃着饭，农村信用合作社的人来我们家里，催我爸还钱——他赌输了钱，还跑去贷款。
最后那笔钱是我妈给填上的。
当着我和弟弟的面，我妈几乎没和我爸吵过架，但她肯定也是生气的，只不过久而久之，就习（ma）惯（mu）了。
我爸和我妈之间，我看不到所谓的“爱情”，但至少有家人的亲情，我妈对我爸的包容，就像一个母亲一样。她甚至很少在我们面前抱怨我爸，关于我爸的种种，除了亲眼所见，大部分我都是从亲戚那里听来的。
我从小就下定决心，长大嫁人，一定不能找我爸那样的。
有时候我爸没工作，整天游手好闲，到了家也不帮忙做家务，基本上就是把家里当旅店，三餐回家吃饭，晚上也经常去外面蒲到很晚才回家睡。
有一次我姑来我家，看到都替他哥哥觉得羞愧，悄悄和我爸说，你也要帮点忙才行啊。
我外婆说，你妈性格好，如果换了其他人肯定吵得鸡飞狗跳了。
我妈一个直性子的姐妹，曾经当着我妈的面说，如果我是你，我就拿根绳子自我了结算了。
我大一点的时候，叹气道：我妈为什么不离婚呢？外婆说，离婚总是不太好的一件事情。所以外婆也是劝慰我妈想开一点。
我爸虽然赚不到什么钱，但在外面却出手大方，经常请朋友吃吃喝喝。朋友一有难，他立刻赴汤蹈火去帮忙。
我读初中的时候， 他有个远方的朋友（不算特别熟的，几面之交的狗肉朋友）被人追债，逃到我们这里来，那圈朋友都各有托词，但是我爸就傻傻地把他领到家里来了。我们家那时候只有两个房，硬生生把我的床腾出来给他住了，结果，我带着很大的不满去亲戚家借住。那个朋友每天就躲在我家，偶尔我爸会做局找几个人回来陪他打牌，抽烟喝酒，另外因为他住在我家，家里每天准备好肉好菜，比我们平时吃的都要好，如此大概过了半年之久。
现在回想起这段往事，觉得我爸真的很奇葩，我妈竟然都能忍受。
我爸的朋友评价我妈，她就是佛。
有一段时间，我在外面听到别人对我爸评头论足然后称赞我妈的时候，我就替我妈觉得难过。
但是我妈自己却好像浑然不觉，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默默无闻一直奉献。现在想起来，像我妈这种佛性也好，至少，她不糟心。
我爸真的命好，不要说我妈，就是我家其他的亲戚也都和他关系不错，可能因为他为人比较豁达。到头来，全世界只有我与他为敌。青春期，我在家数落我爸的次数绝对比我妈多。对我，我爸总是采取忽略加不耐烦的态度。但其实，16岁考上寄宿高中，再之后上大学。我和父母相处的时间都是零散的。
我妈依然教书、做手工，十年如一日。
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全家上下都很高兴。我外婆出了个主意，让我以此逼我爸去工作，于是我爸第一次妥协了，去外地帮一个亲戚管理养殖场，只管吃住和烟茶，不领工资，因为怕他拿了钱就花掉了。然后我每年暑假去我亲戚那里找他领5000块的学费加生活费。
后来我外婆和我说，其实你妈有钱，我当然也知道。因为我毕业那年，家里就盖了三层楼的新房，那全部都是我妈辛苦积下来的血汗钱。
我们家盖好新房子之后，把奶奶接过来住，虽然以前奶奶都在帮三个伯父带孩子没帮过我们，但我妈一样对我奶奶非常好。
3
我是那种从小没让父母操心的孩子，虽然儿时也调皮捣蛋挨打过，但学习算好，读书工作谈恋爱，家里基本都没管过。因为我妈佛系，我爸心大，我就在这种放任自流的氛围之下野蛮生长，现在也在大城市里结婚买房算是立足了。
同样没怎么管，我弟却到了中学学习就跟不上去了，最后读了高中就出去工作了。后来我弟也来到广州，他女儿出生那个月，刚好我妈退休。于是我妈重新上岗了，再次以全奉献的姿态，开始了另一份艰辛的工作——无薪全职保姆。
不但无薪，因为我弟的工作一直不太顺利，收入不高，我家盖房子之后，我妈重新累积了全副身家，给我弟出了首付的一半（另一半是弟媳妇那边出的）。买房之后，我弟的收入基本上供房和给女儿幼儿园学费之后就无剩余了，于是我妈又担负起了家里买菜做饭的全部开销。
我的不少同学，如果经济情况比弟弟好的，一定被家里明着暗着让接济弟弟，但这方面我妈从来不会，还总让我不要给钱他们。包括逢年过节我给她红包，她总是说不用，说她有退休金，我有了孩子之后，她就经常把我给她的包回给孩子。
我妈一直以来体型都偏胖，身体也好，我侄女出生那年，有一次我拍了一张我妈的照片，我表妹看到了，问姑妈怎么瘦了那么多。我们经常看到的没明显感觉，后来带她去体检，才知道血压和血糖高得吓人。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才感觉到我妈老了，以前印象中她还是个中年妇女的，一下子变成老人家了。
17年8月，我爸在老家查出肺癌晚期，开始了8个月的化疗。不巧的是，我和我弟媳同时有了二胎，我妈一个人，照顾老的又照顾小的，加上还有人并不理解，总之，那一年过得十分艰难。
但是任何时候，我妈都没有半句抱怨，每周要陪我爸去医院化疗，又要伺候媳妇坐月子，她为了帮儿子省钱，都说她可以，不用请月嫂。当时我妈咳嗽好久都没好，而且虽然一直按时吃降压药，有一次体检血压飙升到了200。让我和小姨非常担心，但是我妈若无其事，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为母则刚吧。
4
我爸走后，我妈继续她的全年无休的保姆生活。过去的十来年时间，她和我爸经常过的都是两地分居的生活，比如我爸出去打工，或者她来带孙子，他们都已经习惯了没有对方的生活。
有时候周末我想带她一起出去玩一下，那是很难的。我每次问她，她都不能决定，你们懂的，决定权在雇主手里。
我妈今年刚好60岁，这样的日子目测还要过上10年，毕竟小侄女才一岁多。有时候想一想，真的觉得挺心酸的。
不过我妈不这样认为就好了。
从小我外婆教给她“女孩子家要循规蹈矩”，以及毛主席时代倡导的那些“舍己为人”的精神，她算是都做到了，在为家庭，为儿子奉献中，她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这么想是不是也挺好的。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妈别再这么奉献自己，也为自己活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