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院中的花朵和树叶上凝结了一些白色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门前,那棵山楂树上的果子熟透了,果皮是深红色,仿佛是它们昨夜大醉一场,这日白昼时还点着千万盏小灯笼,呵呵!有道是世上只有这款灯笼不怕风雨吧!
花园中的紫茉莉,鸡冠花,秋海棠,在秋风中抖擞地开放着。
一想到,大地上那成片枯黄的玉米秧子会随着风摆动。不由心声一念:“气温加速降,花木次第开。”“栽植恩深雨露同,一丛浅淡一丛浓。”
回屋,坐在炕上,正翻看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温暖的阳光也追随我投射进来,同时角落里的苍蝇也四处飞舞起来,在我眼前,在我耳边嗡嗡嗡地不停煽动着翅膀。土炕里的温热,阳光的温暖,苍蝇地闹哄哄,我就被使了催眠术一般,一边张着嘴巴,一边眨着带泪的双眼,上来了困意被莫名地疲惫感笼罩着。
这地方盖鸡舍的有几户人家,所以每逢夏天和秋天苍蝇非常的居多,起初我还自信满满地和它们宣战,以打死几十只苍蝇而得意,没料到之后的几天,几百只苍蝇在等着我,真叫一个“敌众我寡”。
我无能为力只能做出双手一摊,看着它们在我眼前飞来飞去,有一群苍蝇疯抢着一个烂苹果;有两对苍蝇在窗台上阳光最足的地方做造子孙之事;有一部分苍蝇停留在炕上,搓着手脚,它们因为到处活动,身上沾有许多脏物质,如果这些物质不清除,会增加苍蝇的体重,影响飞行;有的小苍蝇在学习飞行,从丝滑地窗帘上飘飘哒哒地就落到地上,它们快乐的又在地砖上跑起来,有时一跃而起又停留在别处;成年的苍蝇头比较大,丝薄地羽翼也丰满,头脑敏锐喜欢群居,有五六只安静地落在盆栽的叶子里,就像在度假,栖息和安逸的享受阳光和不被人类残害;有的苍蝇一边觅食一边恋爱,找到好吃的不忘分享给女朋友,两只苍蝇吃饱了,就一起去更远的地方流浪天涯,飞进厨房,飞出门外。
苍蝇是脏的,但它们的存在有它们生存在地球上的使命。
就像三毛和荷西生活在撒哈拉沙漠的生活经历中《芳邻》里写的那样,三毛因为太热爱生活,所以她将租来的房子装扮的温馨,浪漫,复古,简单,诗意,她不放过每一样在她眼中美的东西,是一个捡来的完整的骆驼头骨,是一条大的围巾,是一个废旧的轮胎,……连房东后来看了她们的房子都嫉妒的想长房租。
但好景不长,有一日三毛在厨房里做菜,一只大的山羊踩在了她们的玻璃天花板上,很快这只山羊就重重的砸了下来。三毛很气愤,接着几天,风一从屋顶经过屋内就下着沙子雨,刚收拾好的屋子,便落了一层沙土。最终她们将玻璃的天花板换成塑胶板。
三毛怎会不讨厌这山羊,后来还掉下来过四五只,还有这沙子雨,只是因为她热爱生活多余创作,她非常看重自己的生活,不是很看重自己的作品,她喜欢创造生活,因那是别人看不到的部分。
是啊!在生命的漫长岁月中喜乐和意外都是调味品;在每天光线铺天盖地的罩下来,这是日子,那你看到的人以外,足够大的如蔚蓝的天空,足够小的如沙土,蚂蚁,苍蝇,都是日子里的点缀品,这样看来,人也不例外。
我回想年少时每年夏日里,那炕上常是摆放两枚盘子,里面盛着粉色毒苍蝇的药水,父母总会在我耳畔提醒不要碰那盘子;一两个小时过后盘子里,盘子外,炕上,地上,就会留下许多尸体。我拿来一把扫帚和平板锹将它们通通扫起倒入灶坑里那金黄色的火苗上,接着这些小小的尸体会发出“啪啪”地声响。
没想到我青年之时也会是一个喜爱田园景致却是一个不喜爱种地的人。说白了,是怕吃这个风吹日晒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苦罢了。
但如果你愿意听那些乡土里的故事,我总会给你讲上一些。
例如,我少年时乡村里经常会走进来几位算命先生,他们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头戴一顶黑色帽子,一缕黑色的山羊胡子,身上斜挎着一只深色袋子,里面放着,水,本子,笔,手腕里带着一串看桃雕刻的工艺品,倒是像拐杖似的那个写着“算命”的帆布舍去了,就样也是轻便省事不少。
算命先生可谓在当时重演了“先知”的角色。
父母们在孩子读小学时就想知道,未来是否成器考上大学,这要算一卦。
家里有重病的人,不知能否病愈,治疗的期间这要算一卦。
骡子,马,牛,羊,丢了找是要找的,如果找不到了,这要算一卦。
有时一卦算得漂亮,乡下人还会特意给这位算命先生做一顿午饭,把他留下来好好招待,有点像“好请来,好送走”的意思。
那日我同母亲都坐在门口,远远走过来一位算命先生,我母亲就请他给算了一卦。母亲将右手心平展在他的眼前,他说我母亲是个苦命人,丧偶,生过两个孩子,但前一个孩子没有活下来。他的口述越来越准,越来越狠,直到说起我父亲大概去世还不满三年整。我母亲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流下来,她这样弄得我也开始难受。
算命先生说:“这孩子的爸爸死时眼睛没有合上,我知道。”我母亲一边擦鼻抹泪地点着头,“他是放不下这个孩子啊!你必须要在三年未满时想法子压住这个魂魄,不让他把这个孩子夺去。”我母亲听了很害怕,算命先生一副阴阳怪气的表情让我身上发冷,母亲当然是要我活的,不过这一解卦可是贵了。母亲从衣柜里很不舍得地拿出五百握在干裂粗糙的手里,又仔细地点了一下慢慢地递到算命先生的手里,那人把钱直接放入自己上衣内深深的兜里。
他从布袋里又拿出纸和笔上面写道:红布一块,朱砂,高粱米……。并提醒要在日落之前埋在父亲坟的后身当是解卦了。
我母亲倒是很快凑齐这些东西,星期五的早晨她嘱咐我放学后快点回来,我们把这件事做了。可我放学走在路上不想回去那么早,甚至想她自己去好了,我挺害怕的。
没想到我一进屋门,母亲正在屋里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待我,她带着怒气说:“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把这件事忘了,这可是关乎到你的命?你看太阳马上就下山了,这会去我们必须快点走,天一黑,我也是怕的呀!”
那时大概也是秋天,走在后山,寒风刺骨,加上内心的恐惧,那昏暗的霞光晕染着雾气披在我们两个女人身上,那天情景后来想起来也是惊悚的。
之后,我母亲逢上算命的先生都想给我算一卦。虽说我不是聪明的孩子,但望女成凤是身为人母最大的期望。母亲说:“你瞧!你的手就不是种地的双手,这手指越到指尖越纤细,好看。”我讨厌算命先生在手心里比比划划的,就说“不准的,不准的。”母亲反驳道,那次给我算的多准。我冲她带有调皮和嘲笑地说:“是不是应该谢谢你,用五百元买回了我的命。”母亲瞪了一眼我,仿佛是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许乱说话。
母亲算那卦时我十一岁。
十三岁时,她如愿地看我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我是土命,而且是路边土。我母亲在一边一下子脸就没有了光彩,“路边土不好吧!命是不是很薄,这辈子会不会有点福气?”算命先生峰回路转地安慰道:“不要愁,等这孩子二十六岁那年,一定会有出息,她哪里也不用去,那年一定有人上门找她。”
我听完就笑了,因为不信,我又不是诸葛亮投胎转世,谁会来请我。我母亲是真信了,多年之后我不读书了,她很伤心地劝导道“读下去吧!兴许你能考上呢!”
那年头,我们这批很多的东北同龄人都在这两条路上做了选择:学的好,就全力以赴去走读书这条路;学得不理想,就下来找份工作自力更生去,活出个什么样,全凭自己本事。
我在离开家之前,母亲还在留我,她说:“你忘了那个算命先生的话了吗?你不用走出去的,你和我在家里吧!你什么都还不会,例如织毛衣,做饭,种地,这些你都要学的,待你以后结婚都要会的,你如果不会可是要被人家笑话的。”
我抱着她的胳膊笑着说:“织毛衣那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很少有人穿,以后就更没有人穿了!”
除了算命先生,另外一个不如前者受欢迎的就是南方人,东北乡下人有些不礼貌地统称说“南蛮子”。我爷爷奶奶常说南方人太聪明不好来往的。
有一年几个南方人背着布匹进村,挨家挨户的走,询问有人做衣服裤子没有,而且是上等的布料,最低廉的价格,他们带着米尺非常像样的在大人们身上量来量去,布料选好,尺码记好,最后是给定金,说是年前会开车送来,这回村子里好多人家都定做了衣服,末了也没来。
六年前,我在绍兴认识一位做玉生意姓斯的商人。有一次,在朋友的饭局上,他做我旁边,一聊天他得知我是东北丹东人,便说:“我知道丹东的,我九几年时去过,那会你应该还是小娃娃吧!我去那卖那种黑色塑料盆栽的树苗,一盆五元,我一天能挣三四百呢!你们东北人都老实啊!其实我那哪是树苗都是草。”
我脸一下子热起来,一只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气的痒痒,我真庆幸父亲生前和大伯在荒山里种的那片林子是松树,不是别的树,也没遇见这个卖树苗的人,不然今天那就长成一片草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