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妈妈视频时总会有一些画外音,比如,快来尝尝我做的面,或是,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就全吃了啊,即使看不到他的脸,我也能想象出他端着碗,站在厨房门口,像一个急于炫耀的小孩子般带着些许期盼的眼神看着我们。这是老爸的深夜食堂,没有菜单,没有食谱,只有两个半固定但却不挑剔的食客。
有时是中午剩下的米饭,配上嫩嫩的炒鸡蛋,爆炒出香气的葱花,再加上几块切成丁的火腿肠,或是脆脆的黄瓜,红的黄的白的绿的,在老爸的锅里上下翻腾,欢呼雀跃,好不热闹。最后盛在白瓷碗里,胖乎乎的米粒上包裹了各个食材的香,一口咬下去,能听到味蕾惊喜的尖叫,冒尖的一碗,不消片刻就下了肚。
有时是一把挂面,下到炖排骨或是炖鸡块的汤里,不需任何调料,肉汤的鲜味便足以应付挑剔的肠胃,追加一把青菜,卧上一个糖心的荷包蛋,热气腾腾地端上桌,筷子轻轻一戳,金黄的糖心便迫不及待地一拥而出,挑起一绺挂面,等不及稍稍晾凉,就急急地送进嘴里,满足感瞬间从舌尖传递到全身各处。老爸坐在对面,无可奈何地说,急什么,又没有人跟你抢。
还有香甜软糯的山药粥,酸辣爽口的酱萝卜,甚至一包普通的泡面都能在老爸的张罗下容光焕发。一方木桌,三把椅子,一盏明亮的白炽灯,几样散发着香气的菜肴,构成了回忆里最能触及心中乡愁的画面。
很快,我已过了长身体的年纪,因此,当妈妈意识到宵夜对我的体重危害之深时,老爸的深夜食堂便半强迫性地暂时歇业了。
似乎他们还未准备好接受他们的女儿已经可以自己去承担一些事情的事实,在很多问题上,两人总是莫衷一是,比如宵夜的存亡,比如我将要去的远方。老爸始终相信体重的变化丝毫不会影响他女儿的个人魅力,就像相信即使我走的再远也不会影响我们彼此的生活,而妈妈则担心体重的增加只会使我在减肥时更加痛苦,就像担心我的远离会使我在受伤时会更加孤立无援。
哪有什么对错,不过是两种不同的表达方式而已,总归是希望我能平安喜乐。
后来,随着学业的加重,我能回家的次数逐渐减少,难得回一趟家,各种大鱼大肉被变着花样地摆到我的饭桌上,更何况是小小的宵夜。妈妈松了口,对深夜食堂的再次开张选择性无视,有时也忍不住和我们一起大快朵颐。老爸难免要出言调侃几句,不是说不吃吗,不是说怕长胖吗,孩子想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呗,管那么宽干什么。
妈妈瞥了他一眼,趁着他再次转身走进厨房的时候,悄悄对我说,你爸就会嘴上说说,你初中刚去外面上学的那会儿,把你送走之后,回到家第一个哭的就是他,自己在沙发上掉眼泪,跟个小孩一样。
心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钝痛感无法遏制地在身体里扩散,想起他第一次送我离开时的场景,一心想着自由的我,被满满的新鲜感遮住双眼的我,何时忽略了他在分别时强装洒脱的挥手和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开火,掂锅,菜刀在案板上哒哒哒哒地舞蹈,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全神贯注地在几平米的小厨房里打造独属于家的温暖味道,我怔怔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鼻子猛然一酸,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如今,距离我第一次离家已有七年的时光,这七年里我们之间有了无数次的告别,好像我们早已习惯。但每去到一个新的地方,当大脑还处在新鲜感的兴奋期时,肠胃却早早地缴械投降,总会想起那一方木桌上氤氲的热气,在心底升腾,扩散。
时间久了,和妈妈视频时难免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常常是我在这头抹眼泪,妈妈在那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有老爸还在一旁孜孜不倦地念叨,今天又吃了什么啊,有没有吃点好的啊,等你回来了老爸给你做好吃的。
嗯,我知道,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