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颖儿一口气吹灭了面前大蛋糕上的蜡烛，这次是她二十周岁的生日，家里添了一个小成员，刚刚五个月的儿子小黎。颖儿看到儿子张着小嘴不停的吐着奶沫，旁边的婆婆一边擦一边抱怨道：“说了别给孩子吃这么多，就是不听。”颖儿听到了，可她装的什么也没听见，拉着她最好的玩伴绿绮说：“来，咱们切蛋糕，我给你切块大的。”绿绮一脸尴尬的看着颖儿，又看了看颖儿的婆婆。“你们快切蛋糕呀！”赵源甚至没有看到自己儿子的异样，只是催促绿绮说。
绿绮迟疑了一刻，笑着附上颖儿的手，对着蛋糕重重的切了下去。刚把自己的那一块放在碟子里，就见颖儿沾满奶油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道，绿绮还没反应过来，颖儿已经哈哈笑着躲开了。赵源看着绿绮笑的说不上话来，绿绮玩心起来了，也抓起一把蛋糕就追着颖儿去了。正闹得不可开交，突然听到床上的小黎大哭起来。她们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颖儿急忙跑到床前，小黎只是哇哇哭，也不知道怎么了。颖儿的婆婆瞥了颖儿一眼没好气的说：“可闹吧，孩子都吓哭了。那蛋糕是吃的，不是闹着玩的。早知道这样糟蹋东西，就不给你买什么生日蛋糕，白糟蹋钱！”说到最后两句，声音也渐渐小了。颖儿离得近，听的真切，立时把脸涨红了，冲着赵源大声说：“蛋糕多少钱，把钱给咱妈。”说完将桌上还没吃的蛋糕扔到了地上。
这一闹颖儿的婆婆脸上也撑不住了，把怀里的小黎往床上一放，也怒气冲冲的对赵源说：“你们的事儿以后再也别找我了。”说着气冲冲的走了出去。赵源站起来，也跑着追了出去。绿绮看着红着眼的颖儿一时尴尬不已，她总觉得今天的事都是因自己而起。绿绮走到颖儿面前，坐在床上一边哄着依然哭闹的小黎，一边对颖儿说：“都是我不好，干嘛要拿蛋糕打闹，你看现在。”说到最后，语气里也有了哽咽声。颖儿抱起床上大哭的小黎，对绿绮愤愤的说：“关你什么事，是我先抹的你。再说我摔蛋糕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你没看到刚才咱们闹得时候，赵源他妈掐了小黎一把，要不孩子好好的干嘛哭？”
绿绮吃惊的看着颖儿，不可置信的说：“不能吧，小黎可是她孙子，怎么可能舍得。”颖儿看了绿绮一眼，叹了口气说：“就掐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她干嘛不舍的，她不舍得的是那个蛋糕。”绿绮看着颖儿熟练的哄着怀里的婴儿，渐渐地孩子安静了下来，小嘴一裹一裹的正吃的香。绿绮看着看着不由的笑了，颖儿看着绿绮也笑着说：“什么时候也自己生一个玩吧！”绿绮一听，脸立马红到脖子根儿，推了颖儿一把，说：“胡说什么！”“果然是大学生呀，这就不好意思了。”颖儿继续打趣道：“要不是你上学，现在估计也是孩子他妈了。”绿绮听颖儿越来越不像话，站起来假装生气的说：“你就嘴坏吧，小心教坏了孩子，我走了。”说完也真的向门外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到颖儿大声说：“明天再来玩！”“哦”绿绮走到门口不由的回了一声。
小黎睡的很香，颖儿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就像一个红透的苹果，恨不得重重的咬上一口。颖儿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在床上，小心的盖好被子。门“咣”的一声重重的被人踢开，颖儿抬头看到赵源怒气冲冲的向着自己走过来，指着颖儿的鼻子大声说：“于颖你有病吧！今天发什么疯？”颖儿站好，看着赵源语气不轻不重的说：“我怎么了？”赵源好像被颖儿满不在乎的语气激怒了，更大声的说：“你怎么了？还有脸问，刚才把妈气的什么样，你发什么疯？”颖儿看着赵源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她说：“我是气你妈对孩子下手，她心疼蛋糕可以直说，可她把孩子掐哭，我就生气。”“胡说什么？”颖儿刚说完，赵源接着说：“那是妈的亲孙子，妈怎么可能掐他呢？”颖儿好像早料到赵源这么说，转过身，把床上熟睡的小黎侧过身，扒着孩子的衣服，果然在小黎屁股上有一块拇指大的红痕，可能时间长了，那红有点消，就显出粉红的颜色。
赵源看着，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强硬，他对颖儿说：“就算咱妈掐了孩子一下，孩子也不会有什么事，可你摔蛋糕，咱妈多没面子呀！”颖儿等赵源把话说完，盯着赵源说：“赵源你现在最好告诉你妈一声，以后要是再对孩子动手脚，我就让她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孙子。”赵源看了颖儿一眼，他见颖儿真的生气了，只好赔笑说：“好了，我知道了，咱妈不好，可你也有不对，所以别生气了。你有什么话都告诉我，我一并跟妈说。”颖儿瞥了赵源一眼，没再说什么。
日子还是这样过，没过几天绿绮开学了，颖儿再一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烦闷里。她的日子重新回到孩子、孩子、孩子身上，有的时候小黎哭闹的让她心烦，可一旦孩子安静下来，她又会感到无尽的空虚，有时就那么呆呆的坐着，坐着坐着就到了天黑，孩子睡得沉，也从不吵她。有时无聊的紧了，她就坐到电视机前，手里握着遥控器，不停地变换着频道，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看什么。有一天颖儿站在院子里，四面都是墙，她抬起头，方方正正的一片天在头顶上，那么窄，几朵白云飘过去了，再也没有什么。“这和监狱有什么不同？”颖儿突然这么想，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慢慢的她想向大门外走去，屋子里传来小黎尖锐的哭声，颖儿顿住了脚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出门是在什么时候了，好像是出院回家的路上，可总觉的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颖儿坐在床沿，一边摇晃怀里的小黎，一边将思绪放的很远。
记得刚结婚的那段时间，颖儿和赵源的关系还很尴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像已经是几百年前的陋习，可在农村却还延续着。颖儿初中毕业出门打工，到了十八九岁说亲的人已经被父母婉拒好多。其实颖儿的父母还是很民主的，他们宠爱这个唯一的女儿，想着再把她多留几年。可时间过得很快，眼看村子里和颖儿同龄的女孩都定亲，找到了婆家，颖儿也就顺理成章的订下了。
没有童话里的浪漫爱情，也不曾刻骨铭心，海誓山盟，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定亲礼。颖儿迷迷糊糊的就成了人家的人。定亲不到一年两人就结婚了，那时两人都只有二十岁，按婚姻法，年龄不够，可没办法，男家等不及了，总觉得娶进门才是自己家人，不结婚总是不踏实的。虽然没有结婚证，可也没关系，村子里好多像颖儿这样的例子，婚先结了，孩子先生了，结婚证到了年纪再补就是了，什么也不耽误。
颖儿也成为这普遍中的一员，直到绿绮回来，她知道颖儿要结婚当时就惊讶的合不拢嘴，绿绮告诉颖儿没到年龄就结婚也是犯法的，再说二十岁的大好年华怎么就这样草率决定呢？颖儿听了这些话开始反思，可赵源不高兴了，他不喜欢绿绮对颖儿说这些，因为他总觉得大学生的思想和农村人的思想有冲突，再说他也怕绿绮把自己快过门的媳妇儿拐跑了，最后婚期照常举行，但他们没有邀请绿绮参加。
颖儿低头看到怀里的小黎已经睡熟了，小孩子就是好，除了吃就是睡，什么烦恼都没有，颖儿想。她把孩子小心的放在床上，生怕孩子再次醒过来。安置好这一切，颖儿蹑手蹑脚的走出去。颖儿无意间扫到床头摆着的那本《徐志摩文集》，书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颖儿小心的把尘土拭去，书的内页还崭新着，好像从没被人翻阅过。颖儿漫不经心的看着，她想到有一天赵源突然拿回这本书的时候，自己的惊讶和欣喜。从上学开始颖儿就喜欢徐志摩，泰戈尔，喜欢看一些现代诗歌散文，她上初中就已经读完一本《红楼梦》当然是很肤浅的，她只是看到了宝黛的爱情，其实她一直都喜欢书里描写的爱情，所以当她知道自己即将和一个没有爱情的男人共度一生时，颖儿是很沮丧的。
当颖儿发现赵源也爱读书，竟然还是徐志摩，颖儿竟有一种找到知音的兴奋，她就是这样容易满足，当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原来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胸无点墨，也许还有一丝自己崇拜的艺术气息的时候，颖儿就感到很幸福。小女生的幻想让她在枯燥的婚姻生活里找到了一丝慰藉。这时的颖儿开始幻想“赌书消得泼茶香”的雅趣生活，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未来瞬间笼罩在甜蜜的幸福中。
但当她想要和赵源谈论什么，交流什么的时候，她无奈的发现赵源根本就不感兴趣，他对颖儿所钟意的文学竟是一窍不通的。颖儿也曾好奇的问过赵源为什么要买这本《徐志摩文集》，颖儿清楚的知道徐志摩不如电脑游戏更能吸引赵源。赵源从不正面回应颖儿的这个问题，他总是把话题差开，所以直到现在这依然是个迷。
颖儿翻着手里的书，自从有了小黎，自己也是很久没有安静的看过书了，记得刚开始对婚姻还有期待的那两年，颖儿就想着自己哪天结婚了，一定要买个书柜，然后腾出一间房，不用太大，就很温馨，她想自己一定要亲自装饰，要摆上一个书架，放一个写字台。有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当自己感到疲惫的时候，可以有这样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栖息。还要在窗台上摆上两盆小花，写字台要紧挨着窗户，阳光可以照进来，一直照到床头上挂着的雏菊的画像上。
颖儿的心愿终于没有实现，翻着手里飘着墨香的书页，看着粗糙的纸张，颖儿苦涩的笑着，这竟是一本盗版的书。
绿绮走到颖儿面前，好奇的看着面前全神贯注的女孩，如果当年可以考上大学，颖儿现在会是另一种景象。绿绮想着，当时一起上学的时候颖儿的成绩虽然不是很好，但她却不时被颖儿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折服。爱读课外书，喜欢诗词歌赋，有浓郁的文艺气息，是绿绮对颖儿的评价。只是语文好是没法考上大学的，当时自己就和颖儿说过，不知道自己的话颖儿有没有听进去。后来紧张的课业让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中考成绩公布的那天，她没有看到颖儿的身影，也许那个成绩早已在颖儿的预料之中，之后就是听到颖儿离家打工，之后再没联系。
直到去年颖儿突然告诉自己她要结婚了，自己除了震惊还有一点惋惜，仿佛已经看到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再没机会迎接晨露，即将在暗夜凋零。聪明如颖儿，这种感悟恐怕会更深切。没有太多祝福的话语，她先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颖儿，看到颖儿的迟疑，她在那一刻已经明白，颖儿的抗拒终终是抵不过现实，何况她更气愤颖儿的妥协。就这样颖儿的婚礼她没被邀请，其实她一早就想好托词，从没想去目睹那场悲伤的婚礼，可颖儿的举动去还是让她感到寒心。
静静的沉默，两个人陷在各自的思绪里，颖儿抬起头看到绿绮，先是一惊，不明白怎么才开学两天绿绮就又回来了，后来想到自己竟然都没发觉有人进门，忍不住不好意思的笑了。
颖儿拿着手中的书，笑着对绿绮说：“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绿绮笑着说：“刚进来，学校组织实习，我明天就要走了，来看看你。”说着看了一眼颖儿手里的书，笑着说：“在看什么呢？”
颖儿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徐志摩文集》不好意思的说：“去年刚结婚那会儿，赵源不知发什么疯，买了这本《徐志摩文集》从没见他看过，现在都没处放，占地儿。”绿绮把书拿过来，笑着说“你上学的时候就喜欢看这些情情爱爱，伤春悲秋的诗歌，看来赵源想培养和你一样的兴趣。”颖儿看着绿绮，笑着说：“我开始还以为赵源有这方面的爱好，不瞒你说，我甚至幻想过诗里写的那种‘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日子，后来这书赵源连碰都不碰，我就知道自己的幻想破灭了”颖儿接着说“其实现在一个孩子都把我累得不行，这些东西我也早不看了。”颖儿看着绿绮手里的书，微微一笑，那笑带了苦涩，绿绮有尝到，她们从来都是不需要多余的语言，就能知道彼此心事的人。
绿绮表情严肃的说：“现在不怕你生气，我告诉你，一开始结婚我就觉得不合适，太着急，没有感情的婚姻怎么能长久。后来你告诉我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我以为自己告诉赵源你的喜好，他就会为你改变，你们的感情就会真的好起来，可现在看来我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颖儿看着绿绮疑惑的问：“你说曾经把我的喜好告诉赵源，这是什么意思？”绿绮满脸歉疚的说：“你们刚结婚那会儿，赵源问我你喜欢什么，我就想到你俩可能没有共同语言，出现问题了，于是我就告诉他你喜欢看书，喜欢文学，喜欢有才华的人，你知道我有多了解你，所以我明白赵源如果按我告诉他的方法做，你们一定能找到共同的兴趣。再说看书也能增长一个人的见识，这实在不是什么坏事，所以我就给赵源出了这样一个主意。”绿绮看着颖儿接着说：“我没想到赵源会这样敷衍，我以为他真的会爱上文学。”颖儿听着绿绮的话，她突然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耳中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在自己身边流走了，抓也抓不住。
颖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转过身，背对绿绮说：“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满脑子幻想的小女生吗？我现在都是当妈的人了，什么文雅，什么文艺，都太远了，现在这样挺好的。”绿绮内心纠结着，她不敢再说什么多余的话，看着床上酣睡的小黎，她突然觉得有什么比爱情更重要，也许婚姻可以靠另一种感情维系，绿绮这样告诉自己。
绿绮走了，颖儿将她送到门外，门前的那棵海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两旁的羊肠小路堆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踩在上面哗哗的响，颖儿呆呆的站在门口，一阵风吹来，竟感到刺骨的凉意，风卷起落叶，刮了人满脸，颖儿拂去衣襟上的一片黄叶。风干的树叶一碰就碎了，好像这场荒唐的婚姻，颖儿站在风里，她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小黎的哭叫声，可她却怎么也挪不开自己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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