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汤泡馍
生活就是记忆的堆砌,一些人、一些事,总能掀起心中的涟漪,勾起心里的酸楚,让人无法忘怀。
我是农民的子弟,乡里的孩子。求学需要到离家几十公里以外的县城。记得那时独自一人来到县城,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环境是陌生的、同学是陌生的、室友也是陌生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上课时想家、吃饭时想家、睡觉时想家……想家回家是我每天的主题,后院的果树、母亲的饭菜、门前的河坝,甚至是父亲的责骂都是那样的亲切。
上世纪九十年代,县城一中的宿舍是敞开的砖房。每到深夜,这里就是小混混的“天堂”,总有一些“大哥”向我们索要抽烟钱。宿舍里什么人都有,社会混混、大烟鬼、小偷。乡里来的孩子只能在夹缝中生存,既不敢得罪这些“大哥”,又不敢靠近他们,沾惹那些坏习气。回家就是最快乐、最期盼的事情。
初二时,堂弟、表弟也来县城求学,奶奶从乡里下来了伺候我们哥儿几个。刚开始在一个煤矿办事处,6个人,1间房,屋子里除了灶具就是床。写作业时,兄弟几个爬在床上一字排开,个个认真刻苦。
那时,奶奶近70岁了,每天除了带小姑一岁多的孩子外,还要负责我们几个青壮年的饭。奶奶每天都很劳累辛苦,特别是夏天的时候,屋子小,天气热,做饭是一种煎熬,和面、擀面、下面……等我们每个人吃完了,奶奶身上的汗衫也早已湿透了,一圈一圈,曲曲牙牙,像一幅幅绘画作品,又像一面面军功章,佝偻的腰更低了。
初中,正是我们长身体的时候,为了让营养跟上,奶奶总是想方设法让简单的食材变着花样,每每看到孙子们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总能看见她嘴角泛起的那丝微笑。可有时候,奶奶也会“偷懒”,做一锅让我至今也无法忘记的酸汤泡馍。
西北人爱吃馍馍,把面发酵好后,揉成好看的面团放进锅里去蒸,有馒头、有花卷,我们都叫它的馍馍。初中那时,乡里人进城的主要交通工具是班车(公共汽车),每到周末,我们都要到汽车站,等待家人们从乡里捎带下来的馍馍,这是我们一周的零食。有时候家人们带的馍馍多了,来不及吃完,就已经开始发霉。霉有的如青丝,长久了如黑团,我们叫它毛疙瘩。发霉的馍馍奶奶总是舍不得扔掉,细心的将每一个馍馍掰成小块,放在太阳下晾晒,晒干后,奶奶会给我们做上一锅“美味”,酸汤泡毛馍馍。汤是酸的,馍馍酸还苦,那酸苦真是无法下咽。每到这时,奶奶总会讲起她的谬论:“我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应该知道一切都来之不易,不要浪费,浪费了会遭报应的。”“发霉的馍馍晒干后,能治好多的病,对身体好”等等。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忍着酸苦吞咽。
后来,奶奶领着我们转战西大街,北大路,南征北战,挤在几十平米的土胚房里,奋进在求学的大道上。再后来,我上了高中,堂哥去当了兵,堂弟、表弟考上了中专。
我上大三那年,家人打电话说奶奶过世了,那时,眼泪像开闸的水,奔涌而下。回家给奶奶发丧的那些天,眼泪总在眼眶打转,不相信那里躺着的会是伺候我们求学的奶奶。奶奶和比她早死了二十多年的爷爷合葬在了一起,算是团聚了。
那年寒假,北京上大学的表弟回来了,跪在奶奶的遗像前,磕了三个响响的头,爬在地上,泣不成声。
后来,堂哥由士兵转成了士官。再后来,他转业定居西安,发展旅游,有了自己的事业,在西安打出了一片天地。
后来,我大学毕业,考进了乡政府,有了稳定的工作,养育了一对儿女,有了美满的家庭。
后来,四弟中专毕业,考到了房地产开发公司。经过努力他当上了项目经理,事业有成,家庭和睦。
后来,五弟大学毕业,签约到了延安一家测绘公司,事业风生水起,最后定居延安。
后来,表弟中专林校升进了北京林业大学。再后来,他刻苦学习考上了清华大学研究生,现在在外企工作,定居北京。
如今,我们个个事业有成,工作稳定,家庭和睦。我们都很清楚,今天我们拥有的一切,是奶奶辛苦浇筑的结果,是奶奶无私奉献的结果,她用血泪给我们换来了一片朗朗晴空。
每每想起奶奶,总忘不了她那碗酸汤毛馍馍,那是一种味道,它告诉我们生活再酸再苦都要下咽,酸过了苦过了就会变甜;那是一句忠告,它告诉我们生活再富足再圆满都要珍惜,珍惜才能守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