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年,我正上小学五年级,干了件震惊校园内外的事,却独独没有惊动我的家人。
我叫了一群朋友,放学时围堵在某个路口,把我的小男友耿垶给揍进了医院。原因很简单,他把我给甩了!
班主任冷言冷语:一个女孩过早的接触社会上不良行为,只会让成年后的生活更加艰辛。
成年后?我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忍不住暗嗤,我能活那么久么?就算哪天没死在老爸的拳头和巴掌下,我也会被那个爱赌博的老妈给卖了吧?
我在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脸,眉毛上有一道像弯月一样的疤,这让想起了我那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妹妹。
七年前,她才从医院回到家,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研究她小手心上像月芽儿似的胎记,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把她抱走了。我追了出去,却被老爸一巴掌甩了回来。我大哭着奔进屋里,泪眼朦胧中,我看到老妈一遍又一遍数着手里的钱,然后将钱锁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她靠在墙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呈现着一切似乎圆满了的表情。只是我的哭声让她安宁的表情瞬间破裂。
“哭什么哭?”她暴怒的抓起床头柜上的花露水瓶朝我砸了过来,“滚回你的房里,别烦我!”
瓶子砸在我的额头上,浓得令人窒息的花露水味瞬间弥漫开来,一股凉凉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和眼泪一块往下淌。我伸手一抹,满手的红,顿时止住了哭,呆呆的看着手。
“死鬼!又死哪里去了?快把你女儿带出去!没看老娘才从医院回来……”
事情后来是怎样我忘了。只知道那次后,我的眉毛上留了道弯月形的疤。然后,我决定给我的小妹妹取个小名,就叫小月月吧,虽然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这让我有些伤感。
只有在想起她的时候,我的心才会有一点点的柔软,我想念她暖暖的小手。
“好了,这个时候知道错也不算晚!耿垶是个好学生,他爸妈也不是爱计较的人!”班主任看了看时间,“我看你爸妈是不会来学校了,你先回去吧,有机会还是要跟人道歉的。”
我睁着眼,看着她皱眉叹息,“家庭对于你来说是没法改变的,只希望你以后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
月亮出来了。
被照得雪白的地上,拉长的影子和我孤独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耿垶是个好学生。”周老师说。
嗯,他是个好学生。
成绩名列前矛,又高又帅,在一群又矬又傻的男生中特别显眼。他还有一个有钱的老爸,温柔美丽又能干的医生妈妈,他好得让我嫉妒,让我眼红。
我任性又刁钻的享受他的好,看到他被我折腾得闷声不响或者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才心满意足的做回温柔的乖乖女。我在他这里终于找到了温暖,终于知道被人宠爱是什么滋味。可是他却在家长和老师的胁迫下,和我说分手,说长大后再来找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愧疚和不安。
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恐慌起来,我伸手抓住他,想告诉他我不会再乱发脾气,会好好读书……他却头也不回的跑了。
太阳下,我孤零零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心底的恐慌越来越深,我不知所措的看着它。一股怒气突然从心底迸出,既然我得不到的,那就毁了吧。
上初中了,我不断逃学旷课,走马观花似的换着男朋友,肆无忌惮的抽烟喝酒,家里得到的拳脚我会加倍送给那些我看不惯的人。这一切足以让我证明自己是多么了不得。
可这些依然无法满足我心里对某种东西的渴望。那种渴望不断膨胀,变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像藤蔓似的紧紧缠绕着我,勒得我越发的烦燥。我不知该如何去渲泻,只能变本加厉的做我觉得相当了不得的事。
初二的某天放学,我被一群同学簇拥着嘻嘻哈哈打闹,突然看到站在校门口的耿垶。他在等我。
我装作没看到他,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林溪!”他叫住了我。
周围的同学都好奇的看着他。不得不说,他还是那么阳光帅气,那么引人注目。
“有事吗?”我停下脚步。
“老大,你男人啊?”一个男生相当八卦的凑了过来,我赏了他一记暴粟。
“滚!”我拉下脸,所有人都散开了。
“还记得我当初说的话吗?”他期待的看着我。
“不记得了。”我冷若冰霜的望着前方。
“我说过,等我们长大后。”
“你觉得你长大了?”我嗤笑。
“不是。”他皱着眉,“我想我们可以考同一个高中,就算没有同一个高中,也可以考同一个大学。”
我慢慢的抬起脸看他,突然笑了。
“梦很美。等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你在胡说什么?”耿垶从书包里拿出一叠资料硬塞到我的书包里,不满的瞪着我,“梦很美,靠一个人很难实现。如果两个人一起,我相信实现它会容易得多。”
“你不生我的气?不恨我?”我皮笑肉不笑的冷眼看他。
“生气,但不恨。”
他看着我,眼底的坦然让我愧疚得要死,可我却依然是一副酷酷的样。
“因为我知道,你只是缺爱。”
这温柔的话语像流水一般,缓缓流进我那颗早被冰封的心。这一刻,心开始痛了。
“谁说我缺爱了?你当自己是慈善机构向我奉献你的爱心么?不要跟我提‘爱’这个恶心的东西,我才不需要!”我一如既往的竖起全身的刺保护脆弱的自己。
他眉头紧皱,郁闷得不行。
“我走了,那些资料你好好复习。”
我满不在乎的将那些资料丢进了垃圾桶。一回头,便看见被尊为女神级人物的唐晓责备的眼神,我赏了记白眼给她便大步离开了。
疯玩了一个傍晚,晚上回到家,我的心里却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我坐在床上焦躁的咬着指甲,脑子里回荡着耿垶的话。我决定去把丢掉的资料捡回来。跑回学校,却发现垃圾桶里的资料不见了。
“大爷,今天有人来收垃圾了吗?”我赶忙跑到保安亭询问。
“收了!下午三点就收了!”
“下午三点?”那是在我丢资料之前就收了。
“大爷,能不能帮我调下监控,我不小心把一袋复习资料丢垃圾桶了,现在不见了!”
“复习资料啊?”大爷一听是学习的东西,立刻积极的帮我调了监控。
我看到了,正是那个女神唐晓拿走了。我心底冒出一股寒气,恨不得立刻冰封一切,好好教训那个唐晓。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我拦下了她。
“别人的东西你好意思拿么?”
“我……我是从垃圾桶里捡的!”她红了脸,“你如果还要的话,我下午带来给你!”
然而,她下午并没有带来。
放学了,我看着她背着琴匆匆往公交车站跑去。我那一直潜伏在黑暗中的愤怒出动了。我大步追上了她。然后,从她身后狠狠的撞了她。
她摔了,摔得很惨。当她被人扶起的时候,已是满脸鲜血。
我心里顿时升起一阵快感,一股胜利的喜悦包围着我。
“真巧!是你呀!”我冲她叫道,然后双手插兜走了。
周围的同学看着我,全是一副又惊又呆的傻样。
“你不能走!”一个男生拉住了我,“快送她去医院!”
我眉毛轻扬,瞪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一字一句道,“姐没空!”
所有的眼神都聚焦在我们身上,我随便看向某一个人,便可以看到他们愤怒或畏缩的眼神,我十分享受这一切,居然还哼起了歌。
“你以为你很有范么?其实你只是个可怜虫!”这男生松开了我的手,一双犀利的眼神有着厌恶。
他的话像是一把利剑深深的扎到我的心底,把我层层包裹的面具一下击穿了。我凶狠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极其脆弱的心。
“你惹到我了。”我故作淡然的开口,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被我叫人狠狠揍了一顿。只有这样,似乎才能修复我受伤的心。这次,我没那么幸运。我的行为惹怒了校方,一纸开除通知让我爸从老式窗上硬掰了根铁条,没头没脑的朝我砸下。我抱着脑袋,看到他发红暴怒的眼,我想到耿垶。
他说,你只是缺爱。
他还说,等我们长大后。
长大。这是个很美的梦,我编织了无数个长大的梦。梦里没有黑漆漆的家,没有污言秽语,没有劈头盖脸的痛打……
暴怒的红眼,不断落下的铁棍消失了,我在雪白的云朵里飘浮了好久,一阵尖锐的警笛把我拉回了现实。
隔壁的阿婆报了警,让我幸运的在医院躺了几天。就在这几天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唐晓把资料送来了。她的额头上贴了块厚厚的纱布。
“你爸把你揍得这么惨,为什么没伤到你的脸?”她把资料往我身上一丢,刚好砸在我受伤的腿上,我疼得叫了起来。
“呀!对不起,你腿该是被打断了吧?祝你早日康复!”外边的电视正播放着国歌,有人在讨论今年的奥运金牌应该是美国佬拿第一了。
唐晓弯下腰看着我的脸,美丽的眼睛里有着恶毒的笑,“听说你很能打?希望有一天你也能为国争光,当然,是出现在残奥会上!”
我被送到乡下的外婆家。
我又回到校园里。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不习惯。我焦躁的坐在离校不远的小山坡上啃着手指甲,看着那些背着书包的学生们像进了怪兽的老巢似的,铃声一响全都不见了。
风儿轻轻吹着,几只蒲公英的小伞从我面前摇摇晃晃飘过。我伸手接住了一只,几缕细长的白绒毛下有一粒小小的种子。我用棍子挖了个小洞,把它放进去。
“你是我的了,以后我天天来看你。”我对着这枚已看不到小种子说道。
我抬起头却看到外婆背着筐一路小跑进了学校。我呆呆的坐着。不一会儿,校长和几个老师带着外婆在校园内高喊我的名字四处找我。
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滋滋的往外冒。
我迎着风将脸上的头发甩到边上去,慢慢走下小山坡。在学校操场上,我看到了心急如焚的外婆。
“溪儿,你跑哪去了?”
没有想像中的暴打和怒骂,外婆看到突然出现的我,居然是一脸的惊喜。
“林溪,上课时间别再跑了!”班主任明显松了一口气不悦道,“快回教室上课!”
“溪儿,放学外婆来接你!”
我跟在班主任身后,听到外婆的话,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好好上课唉!”外婆朝我挥了挥手。
一放学,我就看到站在校门口的外婆。
“溪儿!溪儿!”外婆看到我一脸微笑,赶忙拉住了我的手,“走,外婆给你买手机去。”
买完手机,配了卡,外婆小心冀冀的把那张写有手机号的纸折好塞进她的旧钱包里。
我坐在厨房门口,看着正在烧火做饭的外婆问道,“外婆,你手机号多少,我存起来。”
“手机号?没有,外婆有电话。”
“那电话号码是多少?”我看了看屋里,印象中没看到哪里有电话。
“呆会,我看下。”外婆将手擦干,走到一根柱子前指着上面的数字一个一个念道。
我好奇的上前一看,这号码是隔壁邻居的。我存下了,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厉害了,它让我又想起了我的小妹妹,那种暖暖又软软的感觉。
日子一天天过,我慢慢融入了这个简单的环境,一转眼马上就要中考了。
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值得我去逞凶斗狠,大家都对我很友好。通常一下课,便会有一群好奇的女生围着我,不停的问一些对她们来新奇的东西。我居然有了闺蜜,并且知道了她们心仪的男生是谁。
周末到了,我和外婆坐在院子里挑着豆子。外婆看着我笑眯眯,说我长肉了,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了。她看着我,突然‘哟’了一声,赶忙进了屋。
“怎么了外婆?”
“丫头,我都忘了你是个大姑娘了!”外婆拿了件衬衫,要我披上。
“我不冷啊!”我纳闷的看着外婆,“马上就要夏天了!”
“是啊!夏天马上要到了,外婆带你买衣服去!买大姑娘该穿的衣服!”
哎~卖内衣的大婶不停的盯着我的胸,帮我确认尺码,这真是让我十分尴尬!
在一家商场里,外婆一口气给我买了四五套的衣服。付钱时,我心疼了,跟她说,只要两套就够。她说这些衣服穿在我身上,真是好看,这钱花得值。要是学习成绩能像人一样好看就好了。
外婆的话让我有些羞愧,我第一次开始在乎自己的成绩了。
我想到耿垶的约定。我知道有些梦很美,只能留在记忆里。现实于我来说,就是一个漆黑的无底洞,离开这,离开外婆,我怕是又要掉入这无底洞里了吧。
回到家,我把所有的衣服都洗了晾起来。我好奇的看着这新买的内衣,上面粉色的蕾丝十分漂亮,让我好想看看穿起来会是什么样。
我眼前浮现了那些穿着性感内衣的模特。哎,自己肯定不可能是那个样!
“林溪。”
我拿了衣架,准备把内衣晾起来,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听到耿垶的声音。心底有一点点的心虚,毕竟脑子里刚刚才闪过让人脸红的画面。
“林溪!”这个声音就在我身后,比刚才热切了一些。
我猛的回过头,白白的日头下,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轮廓在眼前晃动。
一阵风拂过,屋外那片水塘被撩起无数水纹,不断向外扩去……一只白色的小绒伞飘呀飘,悄悄落到他墨色的发上,不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