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识花蜻蜓
夜深了,窗外明月皎洁。
我躺在床上,听着时钟一秒秒转动,似身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我的身体沉下去,是那种瘫痪式的沉沦。我的身体冰冷,睡意全无,睁眼等天明。
我一遍又一遍说着:“算,当然算。”
“算,当然算数……。”
床边是我的行李箱,明天一早的火车票。
目的地是南方的一个小城,听说那里忽晴忽雨,有一间房子,一个女人住了13年。
【1】
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一次经历,终身难忘。
那一年我11岁,是记忆中家里最风平浪静的一天。妈妈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我坐在她旁边,爸爸坐在对面,他们聊往事,聊到开心处嘴角还挂着笑。
我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不懂的故事,看着窗外的天空缓缓布下天网,一轮圆月在上空展出。
我成绩好,我一直很安静,我以为我的懂事,会让他们对自己的婚姻还保留一丝希望。然而我错了,我知道越是平静的海面,水下越是波澜壮阔。
晚上,妈妈到我的床边,问我更爱爸爸,还是她?我说:"都爱。"她低头亲了我的额头,说:“我也爱你。”她为我折好被角,温柔的样子,很美。
那一晚我无法入睡,床头的圆月,施了魔法般的困住我的躯体。月光在脸上游走,从白到暗,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月色不见。
我听到妈妈开门的声音,听到他和爸爸小声说话,听到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发出粗糙的磨擦声音,我知道她要走了,没有告别,甚至没有来看我一眼。
我想叫她,乞求她留下,或者,再看她一眼,可是我的身体无法动弹,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门开了、发动机声、门关了。
我把身体绻缩在一起,泪水像被冲破的闸门,倾泻而出,瞬间成冰。这冰冷刺骨的感觉叫失去,我失去了她,永远。
“她真是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你?”小雨问。
“是的,一次都没有。”我说。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她回。
“不,正因为她心太软,所以才不来看我。”我说。
"我认为我懂她,如果相见会让我们各自痛苦,她宁愿选择独自承受这份煎熬。所以,我不恨她。"
说出这些的时候,我们扒在课桌上,她伸手捋了捋我的头发,用怜爱的眼神看着我。那一年,我18岁,她19岁。
小雨是我的大学同学、舍友、最好的朋友,我所有的要求她都不会拒绝,就像我也同样无法拒绝,她对我的好。
君,我为你占好了座位,你快点过来啊。
君,买好的饭放在宿舍,你记得吃哦。
君,还是这件衣服好看,就选它吧。
君,我困了要关灯,你不准熬夜了。
君,有男同学约我,陪我去好不好。
君……
这些,构成了我大学生活中所有的悲欢喜乐。我们无话不谈、形影不离,被人说成拉拉时,她甩甩头,蛮不在乎。
我说:“我要跟你好一辈子。”姣羞的模样,跟表白如出一辙。
那个时候,我以为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包括毕业、时间、距离。
【二】
直到有一天,小雨要走了。
她说:“我爸妈非要让我去北京,你跟我去吧。”
我说:“不了,郑州挺好。”
临走之前,她坚持介绍一个人给我认识。她说:“你要帮我把把关,我才放心。”
那天,天空阴沉,ktv房间里,就我们三个人。从许巍到周杰伦,从朴树到陈奕迅,歌曲一首首的换,小雨在一旁听着,她自己五音不全,最怕唱歌。
她说:“听你们对唱,就像看高手过招似的,特别过瘾。”说这话的时候,她偎在他的肩头,下巴微微抬起,眼睛里迸出爱情的光芒。
小雨恋爱了,对象是那个会唱歌的男孩。每个人都会有心向往之,却无法抵达的世界,之恒就是那个世界的人,让她毫无抵抗力。
送走了小雨,天空下起了大雨。他跑去买伞。
雨水溅在我的身上,凉凉的,两腿间,却涌出一股暖流。我急忙跑去便利店,真是尴尬,自己亲戚爱自由,每月行踪飘忽不定。
我在收银台排对,看到他急切地跑过来。
“你买东西告诉我啊,我帮你买,到处找不见你。”说着他拉了下我背在身后的手。
姨妈巾欢快地滚落在地,他欲言又止,脸和耳朵瞬间红通通的。他怔住,忽而又麻利地弯腰捡起,接完账,收银员说:“你男朋友真好。”
雨依然下,他只买一把伞。路很远,没人说要打车。我和他并肩走着,雨丝落在肩上,如一条光溜溜的小鱼滑落身体,一阵酥麻一阵颤。他没有说话,拉着我,手抓的紧,贴紧他的那半个身子,仿佛已不属于我。我的心脏时而柔软如棉花糖,时而又像坚硬的石头,堵满胸口。
我痛恨这种感觉,是身体里不听从意志的另一部分,是第一眼见到,就知,命里有他。
我竟也预感,他同我一样。好似,终于得知了生命存在的缘由,遇见了,才知原来如此。
只是,为什么那个人是你?
【三】
回到家,我得了一场重感冒,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我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稀薄的空气快使我窒息,心里一阵暖流一阵冰,不断交替,死,也许就是这种感觉。
我笑,我苦,眼泪成河,汇成灾。
第三天,他出现在我门前,眼神中藏不住太多疲惫。他抱着我发烫的身子,自言自语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忘了,手中还拧着许多东西,硌得我后背生疼。
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小雨的来电,一遍又一遍。
我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小雨的来电,一遍又一遍。
我接起电话。小雨欢快的声音传来:"君,我郑州有一些东西用不着了,我让之恒给你送去了。"
"哦,已经送到了,谢谢你呀,人在外地还想着我。"
“都送到了,他还真快。我们之间不说谢谢的。”
……
挂了电话,他已煮好了姜水,放在桌子上,一缕缕白色的蒸气,暖心沁脾。
我说:"你走吧!"
他站在那里,眼里闪着泪光,一动不动。
我打开门推他出去,口中一遍遍地喊着:"滚、滚…,不要来了,再也不要来了……。"
泪水如门外的雨,铺天盖地。
他在门外喊:“君、君,我有话对你说……。”声音渐弱,被大雨吞噬。
【四】
我搬了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小雨。我在郑州这座城市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听歌,一个人疗伤。
前人说,没有忘不了的人、治不好的伤。不过是时间还不够久,不过是没有人来取而代之。我甘愿挥霍时间,如果记忆,放过我。
前人还说,忘不掉的就放在心里,可以顺其自然,万不可自我折磨。忘掉是一件自然的事情,而遇见是命中无法逃脱的注定。
我终于没能躲掉,又遇见了他。
那天一早,爸爸找到我,说有一个人想要见我,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我随爸爸来到医院,看见她一个人躺在雪白的被子下面,身上插着各种管路,液体一滴滴地进入她的身体。她没了头发,面容疲惫,但我一眼便认出了她。
医生查房,在一群穿着白衣的人群里,我一眼就看见了之恒。他拿着病例,站在一位年龄偏大的医生旁边,戴一副黑边眼镜,看起来,认真、斯文。他看见了我,口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什么,眼神里是关心或怜悯。
中午,他买了许多饭,送到病房。
晚上,依旧。
我送他出去,告诉他别再送了,吃不下。
他突然抱着我,不顾旁人的眼光,哽咽地说,找了我好久,有话还没有对我说。
第二天早上,他又来送吃的。听到说话声,床上的女人手指在动,她用力地睁开眼睛,叫着我的名字,给我道歉,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费力。
"你不要说话了,我接受,我不怪你。"我偎在床边说。
"这个是你男朋友吧,请你好好照顾她,我欠她太多,求你答应我好吗?"
“好,放心吧阿姨,我会的。”他不假思索地说出口。我诧异。
当天晚上,她去世了。
我没有叫出一声妈妈,那个字如硬物卡在我的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整整13年,她走的彻底,我从没想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又会以这种方式告别。
忍不住的眼泪滴滴落下,悲伤瞬间包围我整个身体。他拉我的手,月黑风高的晚上,我们静静地走在马路上,马路没有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2个小时?也许4个小时。走着走着,我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心中似乎没有那么难过了。
他停住,说:"你看,不论有多伤心,我们总会走出来的。我喜欢你,第一眼看到你,就无法控制。君,你是我丢失的那一部分,我们好像前世就认识了…,那感觉不一样,不一样你知道吗?"
他很激动,手心里攥满了汗液,我又一次情不自禁泪流满面,他拥抱着我颤抖的身体,吻的深情。
【五】
之后的一个月,我们一起吃饭,听同一首歌,去夜市地摊淘宝,逛遍郑州所有的公园。我们大笑,我们拥抱,不顾别人的眼光。那一个月,几乎透支了我一生的快乐。
小雨打来电话对我哭诉:“君,最近之恒老不接我电话,总说很忙,你说,他不会爱上别人了吧?”
“不,不会,怎么会呢?”
“可是我怕,君,都说异地恋不会长久,你知道我爱他,不想失去他。”她哭的伤心,可她怎知,我的伤心也毫不逊色。
挂了电话,我对身边的人说:“选我?还是她?”
他问我:“你呢?选我?还是她?”
我没回答,穿衣离开。他没有追出来。
一个星期后,小雨回来了。她来找我,带了许多礼物。
她说:“君,你说过要跟我好一辈子的,可还算数?”
我说:“算,当然算……。”
【六】
夜黑了,月亮很圆,真是个团圆的好日子。街上的灯火,亮了,灭了,过去的友人,聚了,散了。
如果那天我说:“我最爱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孤独?
如果那天我说:“我选择你。”是不是会有幸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