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父亲突然敲响我的房门,问我:“姑娘,你能上去网吗?”
我摘下耳机,惊讶地问:“上不去网了?”瞥了一眼电脑的右下角,果然,网络信号的小图标上赫然一个红叉。我赶紧断网重连,结果干脆连家里的网络信号都搜不到了。
“真没网了。”我抬头无奈地看向父亲,“信号都没了,不像是网的问题,是不是路由器插头松了?”
“我去看看。”老爸点点头关上了门。
目光回到电脑上,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心里充满了陌生感。好像从梦中醒来,还没搞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
真是想不到啊,我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曾经视手游如归宿的我,居然也会有连断网都察觉不到的一天。
什么时候开始沉迷网络游戏的,我已经没有印象了。但是我还记得读大学期间,恰好赶上了移动游戏的爆发年,我迷上了一款叫做《灵异阴阳录》的手游。这是我玩过的第一个手游,它直接影响了我后来选择游戏的大方向:精美的人设,文字量足够丰富的故事情节,极简的战斗模式以及最重要的——必须是卡牌游戏。
坦白地说,《灵异阴阳录》这个游戏几乎准确地切中了我的每一个特点:外貌协会,铅字中毒者,手残晚期和收集癖。玩家在游戏里扮演一个阴阳师的角色,和看板娘镜一起在游戏中不断地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甚至冒险,和新的妖怪们相遇,了解他们的经历,结为伙伴。毫不夸张地说,我在这个特殊的世界里,找到了只属于我的角色和价值。诚然游戏里阴阳师不止我一个,然而阴阳师再多,能和我游戏账号下的镜与妖怪们共同冒险并肩战斗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灵异停服后,兜兜转转踏进了乙女游戏圈,依然精美的人设,恋爱的故事,战斗模式变得不再简单也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最看重的特质已经变成了声优。玩得最久的就是《梦100》了,虽然梦百的故事情节经常被吐槽傻白甜玛丽苏,但是没有哪个声控能抵御得了名声优告白集结的诱惑。还记得和每次活动前和游戏里的小伙伴相互祝欧祈祷心爱的王子能够顺利回家的紧张,记得每次坠机后看到米亚小天使的笑容时的安慰,记得第一次充值388抽婚维却在最后一发才险险抽到的心情过山车,被小伙伴们排队祝贺新婚快乐的喜悦。每天10小时以上的游戏时间自然严重影响了正常的生活和身体健康,但在那段特殊的时间里,周围能说上话的除了超市餐馆里的收银员,就只有这些数据组成的人物。即使最后卸载了游戏,我依然打心底舍不得他们。
人生总要结束,正如游戏总要停服。明知道游戏里投入的一切终将随着游戏的停服通通化为乌有,我也不会就此否定游戏的价值。就如同不能因为人固有一死就干脆否定人生的意义,毕竟重要的是活着的过程和回忆。然而时间是不能重复度过的,同样的时间里,游戏和现实生活注定有一方的过程是空白,游戏中的美好回忆除了一起玩游戏的伙伴,在现实中也没有人可以共享。次元障碍注定了游戏的价值要在现实的价值面前败退。除非成为游戏相关从业者将两个世界的过程合二为一,否则偶有空白的生活无伤大雅,满是空白的生活终究要出问题。
就像戒毒者即使决定戒毒也没有忘记当初吸毒带来的巨大快感,这篇文章的标题明明是“别了,手游君”,我却在进入正题之前用整整四段文字记录游戏带给我的各种难忘的感受,相比之下关于现实生活的记忆好像被撕掉的书页,翻回去时除了参差不齐的页根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以外,毫不夸张地讲,什么都没有。
不不,我可没有因为发现生活苍白而深感羞愧从此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如果生活可以过成励志热血漫画,《丈夫得了抑郁症》这种电影也不会存在了。事情的起因是课堂上的一次讨论:假设有一种新型毒品,对身体和大脑零伤害,服用它会给人带来高度的愉悦感,但不存在重度上瘾,也就是说无论服用多久,同样的剂量带来的愉悦感不会因为耐受性而减弱,最后,这种毒品非常便宜。抛开头脑中所有对毒品的成见,请问你会不会选择服用它。
大家面面相觑,零伤害,不上瘾,只要花很少的钱买几粒带在身上,随时随地可以轻易获取愉快的感觉,听上去完全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不过,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是因为快乐有阈值吗?是因为轻易得来的快乐会不被珍惜吗?是因为社会观念的道德谴责吗?
最后讲师一语道破:“答案是社会性。”这里涉及到一个“老鼠乐园”实验。为了研究成瘾现象,实验者把老鼠关在放有两个水杯的笼子里,一个水杯里装的是正常的饮用水,另一个水杯里的水混入了毒品,经过实验的老鼠无一例外都成了瘾君子。实验到此结束的话,让老鼠上瘾的元凶毫无疑问就是毒品了。然而后来有实验者改动了这个实验,把笼子变成了“老鼠乐园”,在这个宽敞的老鼠乐园里,老鼠们可以享受美味的食物,体验各式各样的玩具,自由地交配,唯独饮水时只能从自来水和混有毒品的糖水中二选一。令人难以置信地是,虽然起初有老鼠喝过混有毒品的水,但一段时间以后老鼠们集体拒绝了混有毒品的水,没有哪只老鼠因为喝过混有毒品的水就变成了瘾君子。如果一个人的社会性足够强,丰富的社会活动会给人带来足够的愉悦感、成就感和价值感,就算有什么零伤害的新型毒品,也基本不会有兴趣去尝试。
(插播重点重点重点,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笔者并没有因此认为毒品不危险,恰恰相反,现实生活中可没有人建造一个人类乐园专供人吃喝玩乐生宝宝,在这个节奏快压力大心理疾病日益肆虐的社会里,人类或许更像笼子里的老鼠,一旦接触毒品几乎没有戒掉的可能。沾染毒品这种事,还是千万想都不要想!别忘了,笼子里的老鼠成瘾率是100%!它们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课后,我把这件事告诉朋友,并配上了一个震惊的表情表达了我的心情,过了一会儿,朋友回复:“无良子,你去尝试一些不同的生活吧,玩以前没玩过的,做以前没做过的,我保证,会对你有帮助的。”
其实之前我的生活方式一直更换得很频繁,但几乎都是各种机缘巧合之下被动适应的,我也习惯了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样的生活过什么样的日子,或者说,充满变化的生活,让我进入了疲于应对的模式,反而忘记了自己其实还有主动权去尝试新的事物。朋友的一句话让我思考了许久,但每每无意识地摸出手机打开游戏的一瞬间,所有的想法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舍不得。
怎么能舍得呢,游戏里有好友每次开留言板专等我的留言寄语,现实中的我是个标准的ky,领导同事得罪个遍。游戏里的我通关最高难度副本如砍瓜切菜,还帮公会小伙伴提供组队建议,现实中的我因为工作能力跟不上直接丢了工作。游戏里迎接的我都是笑脸和鼓励,现实中我恨不能缩进壳里只求不被人挑错。一边辉煌,一边黯淡;一边虚拟,一边真实。无论怎么选择,我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最终我还是硬忍着生离死别的心痛,删掉了游戏。
我很清楚,在游戏里我永远都比不过一掷千金的重氪玩家,就算我现在参加活动毫不吃力,也难保以后的副本不会越来越难。总有一天最高级副本会变成我难以逾越的关卡,但这并不妨碍什么,尽可能挑战能力边缘难度的副本就足以保证我在游戏中顺利地生存下去。只要努力参加每一次活动就好了,我就是这样在不同的游戏中,从一个1级的新人成长为一个可以通关游戏里大部分副本的老手。
至于王子们,如果去掉本命的配音也就毫无吸引力了。话要喜欢的人说才动听。我之所以会为了少得可怜的语音痴狂,不过是因为我接触不到浩瀚的广播和CD的资源,就算能接触到,我又哪里听得懂。
差点就忘记了,打副本碰得头破血流本是常事,如果打了一次没打过就一退再退,终有一天只能抱着新手副本哀叹人生这游戏为何如此艰难。
卸载了游戏,忽然多出了大片的空白时间。我重新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文档,里面躺着好几篇小说的大纲。更新了会声会影的版本,发现了好多以前无法实现的新功能。去视频网站溜达了一圈,发现声优见面会的视频资源已经不再难寻只是没有字幕,开始后悔当年没有认真上日语课。去知乎答题各种拿不准,才发现当初的专业课只学了个皮毛。
好像回到了刚开始玩一个游戏的状态,面对着许多打不过的副本有些茫然,却不急不慌。
别了,手游君。我要去通关现实世界的副本了。有缘,也不见啦。